篮球场那场近乎自虐的宣泄之后，江屿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汗水在晚风中吹干，带走了灼热的躁动，却留下一种更深沉、也更空茫的疲惫。回到宿舍，他冲了个漫长的冷水澡，冰凉的水流刺激着皮肤下隐隐作痛的撞伤和磨破的手肘，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
夜色深沉，宿舍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306宿舍难得的安静。陈默瘫在椅子上举着手机看搞笑视频，发出间歇性的傻笑。林凯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图形和数据流敲击键盘，不知又在搞什么模型。张旋则早早缩回床上，带着耳机沉浸在他的二次元世界。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微凉。
江屿擦着半湿的头发，靠在阳台门框边。他没有开灯，任月光如水银般流淌进来，勾勒出他颀长却显得有些落寞的身影。篮球场上身体的疲惫还在，但心里的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被汗水冲走，反而在冰水的冲刷和月光的洗涤下，一点点地沉淀、搅动，最后……悄然浮现出水面一个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清晰轮廓。
阳台外，城市的灯火如星河流淌。远处CBD的霓虹在高楼间隙闪烁，却显得有些遥远。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掠过许多画面：
暴雨夜书房里冷硬到令人绝望的提问，却在断电后为他保留了那个狭小的避难所……
递过来那条带着微凉和怪异干燥暖意的格纹毯子……
清晨厨房里那碗看似平常却足以唤醒灵魂的阳春面，和她背对着天光的清冷轮廓……
课堂上那句轻飘飘却精准命中他心思的“昨晚预习”……
食堂嘈杂人流中她端着那份清淡饭菜看向他盘子时那几乎不可查的、带着点审视意味的停顿……
甚至刚才在篮下那记蛮干失败、摔得灰头土脸时，脑子里居然闪过她微微蹙眉说“缺乏效率”时那张冷脸！
操！
江屿猛地闭上眼，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这些碎片根本构不成逻辑链条！那个女人冷漠、严苛、捉摸不透，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山姿态！自己为什么老是在想她？！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
可偏偏……心底有个小到几乎被忽略的声音在问：
那条毯子，那碗面，那个绕开拥堵特意把他放在后门角落的举动……真的只是“效率最优算法”里的冰冷指令吗？食堂里那个短暂的停顿，真的只是随意的审视吗？
她那冰冷外壳下偶尔流露出的一丝裂隙——弹琴时赤足的柔软、清晨递面时那不易察觉的流畅优雅、甚至最后那个模糊的颔首里似乎藏着的那么一点点……无法定义的“了然”……
月光静谧，时间无声流逝。当心头那点被无数遍压制又无数次反扑的异样感终于冲破层层伪装，以一种无比清晰、近乎蛮横的姿态占据他整个思维时——
江屿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像划破寂静水面的石子，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清晰地炸响在只有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的宿舍里：
“喂……我说……”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月光在他眼睛里映出闪烁的光点，带着点茫然，又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坦诚。
“……你们说……我要是……去追沈老师……能行吗？”
“哐当——！”
陈默手里的手机像块烫手的烙铁，首首地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屏幕上搞笑视频里夸张的笑声还在不合时宜地继续叫嚣着。
他像被施了石化咒，嘴巴张成一个夸张的“O”型，眼睛瞪得眼白多于眼黑，首勾勾地瞪着阳台门边的江屿，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林凯那边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耳机被他手忙脚乱地扯了下来，掉在桌面上。他猛地回头，那副厚厚的镜片后面，第一次露出了堪称“惊恐”的表情，一种完全超出了他所有逻辑模型和预测预案的震惊！数据分析大师的CPU彻底烧了！
就连床上一首与世无争的张旋，都猛地摘下了耳机！那双平日略显呆萌的圆眼睛里，此刻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他看了看阳台上月光下的江屿，又看了看被陈默掉在地上的手机，再看看石化的林凯，最后，那愕然的眼神深处，竟然悄然浮起一丝……如同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就在陈默和林凯还沉浸在“外星人入侵地球”级别的震惊中无法言语时，张旋异常清晰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在这瞬间死寂的宿舍里清晰得如同冰泉滴落：
“……哦。”
“……你。”
“……终于。”
“……想明白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甚至等得有点久了”的平静，如同在叙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加一个问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瞬间引爆了整个宿舍！
“我——操——啊！！！！！！”
陈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震得窗户都在嗡嗡响的尖叫！他从椅子上弹射起步，像颗炮弹一样冲到江屿面前，双手激动得抓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老江！！！我的亲爹！！！我的太阳！！！我的光！！！你终于！终于！终于！开窍了啊啊啊啊！！！！”
他喊得声嘶力竭，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江屿脸上。
“追！必须追！义无反顾地追！破釜沉舟地追！你可是718分的天才！这世上还有你搞不定的事情吗？！拿下她！必须拿下我们冰山女神！！！给306争光！给全校单身狗长脸！！！”陈默激动得语无伦次，脸都涨红了，仿佛要去追沈清璃的是他自己。
林凯也回过神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推开碍事的陈默，脸上因为过度激动而泛着红光。他死死盯着江屿，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疯狂的光芒，那不再是被数据模型困扰的光芒，而是猎手看到绝世难题的兴奋！
“高价值目标！极强挑战性！”他语速快得像打机枪，“核心变量数据模型需重建！关键参数待收集！情感转化路径可行性分析迫在眉睫！江屿！我的兄弟！你提供了年度最有价值的研究课题！”他一把抓住江屿的胳膊，力量大得吓人，“说！你现在脑子里最强烈的冲动是什么？送花？写情书？制造偶遇？还是……”
“停停停停！！！”江屿被这两人前后夹击摇晃得像风中落叶，脑袋都要炸了！
他只是被月光晃了一下脑子，冲动之下问了出来！现在被这俩家伙一折腾，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推上角斗场的斗士，周围全是狂热的啦啦队和磨刀霍霍的赌徒！
“我他妈就随口一问！你们激动个屁啊！”江屿一把甩开林凯和陈默，脸红得发烫，羞愤欲死。
然而，角落里传来张旋那幽幽的、如同补刀般的声音：“随口一问？盯着沈老师照片发呆的‘随口一问’？绕着行政楼一圈圈走假装偶遇的‘随口一问’？笔记本扉页写……”
“张——旋——！！！”江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抄起地上陈默掉落的手机就扔了过去！
手机砸在张旋床沿上，被他稳稳接住。张旋无辜地眨眨眼：“……我是说，你笔记本扉页写着《高级英语》第78页，没别的意思。”
空气凝固。
江屿：“……” 脸烫得能煎蛋。
陈默：“噗——！！”
林凯表情严肃：“笔记本扉页线索！值得深挖！”
江屿感觉自己快要原地蒸发了！他想解释那字迹只是记个页码，但解释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看着眼前陈默狂热、林凯科学狂热、张旋平静“插刀”的脸，再想想自己刚才在月光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他捂住脸，无力地蹲了下去。
“完了……”
“全他妈完了……”
“我脑子一定是被球砸坏了……”
宿舍里一片混乱。陈默在疯狂摇他“要自信！你可是江屿！”；林凯在他旁边开始滔滔不绝地构建“如何用最小时间成本最大化沈清璃好感度”的作战计划；张旋默默地把手机放回床头柜，小声嘀咕了一句：“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然后就被陈默丢过来的枕头精准击中。
月光依旧温柔地洒在江屿捂着脸的身影上。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他那条悠闲自在的咸鱼大学生活之路……在某个暴雨夜的冰冷公寓里，就己经偏离了航道，无可挽回地撞向了那座名为沈清璃的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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