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第六日。
空气粘稠如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淤泥。青檀中学彻底沦为鬼蜮,幸存者如同惊弓之鸟,在越发稀少的“安全区”间艰难挪移,每一次短暂喘息都伴随着对黑暗深处未知恐怖的惊惧。
苏瑶摊开那张早己被汗水、血污和灰尘浸染得面目全非的“逃生法则”纸条。原本稀疏的几行字,如今己被各种颜色的笔迹、甚至是指甲刻下的血痕,密密麻麻地覆盖。新的规则如影随形,不断从广播、从墙壁、从噩梦中滋生:
【禁止在钟声响起时停留在走廊超过十秒。】
【镜中若出现非自身倒影,需在三秒内移开视线并背诵圆周率至小数点后十位。】
【遭遇哭泣的“学生”,不可回应,需立即将随身携带的盐粒撒向身后。】
【永夜期间,所有文字均可能被“污染”,阅读时需以指尖触碰确认无异常灼热感。】
……
纸条边缘,有人用颤抖的笔迹潦草地写着一个猩红的字母——“A”。这是用血写的。副本等级判定,A级。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看到这个字母的人的心脏。
“滴答…滴答…滴答…”
唯一能提供些许时间概念的,是苏瑶贴身口袋中,那枚陈默的旧怀表。它固执地走着,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如同生命倒计时的丧钟。指针指向的数字,无声地宣告着:第六天。
废弃图书馆深处,弥漫着纸张腐朽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苏瑶三人背靠着摇摇欲坠的书架,警惕地倾听着黑暗中细微的动静。林小弥怀中的铜镜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白光,勉强照亮身前一小片区域,驱散着试图靠近的、眼神空洞的“学生”。
“这里……好像有东西。”唐刃的感官最为敏锐,他指着墙角一处被厚重蛛网覆盖、堆积着大量破烂桌椅的区域。那里隐隐传来一种不同于寻常怨灵的、更深沉的阴冷波动。
三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开障碍。唐刃用短刀撬开一块腐朽的地板,下面并非地基,而是一个狭窄、被刻意隐藏的夹层空间。里面塞满了发黄卷曲的文件和旧报纸。
苏瑶屏住呼吸,拂去最上面一张报纸厚重的灰尘。报纸的日期早己模糊不清,但头版头条那触目惊心的巨大黑体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三人眼中:
【宛城望族楚府深夜突发大火!阖府上下,全员焚毙!疑为仇杀或邪祟作祟!】
配图是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曾经雕梁画栋的楚府,在冲天的烈焰中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恶鬼。照片一角,隐约可见一片狼藉的花园,而在那片焦土中央,一株白得刺眼、花瓣完好无损的巨大玫瑰,在火光的映衬下,妖异地盛放着!
报道正文字迹斑驳,但关键信息如同冰锥刺入心脏:
“…火势起于子时,迅猛异常,顷刻间吞噬主宅及偏院…”
“…楚家老爷楚世襄、夫人、小姐楚明鸢及仆役共计二十七口,尽数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现场极其诡异,火势似有灵性,唯后院暖房及其中一株罕见白玫瑰毫发无伤…”
“…坊间传言,楚老爷痴迷邪术,以血饲花
,终遭反噬…”
“楚府……灭门……”林小弥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明鸢她……全家都……”
苏瑶的手指死死捏着报纸边缘,指节发白。她猛地抬头,看向唐刃:“八次循环……楚明鸢说这是第八次……每一次循环的终点都是她死在教室……那这大火……”一个恐怖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型,“每一次循环结束,现实中的楚府……就会被烧毁一次?!每一次,都是她……或者她体内的东西……在复仇?!”
报纸上那株在烈火中诡异盛放的白玫瑰,与永生花妖的形象瞬间重叠!这就是楚明鸢所说的“第八次凋零”背后的真相?每一次循环的终结,都是楚府被焚毁的轮回?!花妖利用楚明鸢的怨恨,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家、她的亲人付之一炬?!
寒意瞬间冻结了三人的血液。这循环的残酷,远超他们的想象。
与此同时,校园另一端。
礼堂巨大的穹顶如同巨兽的腹腔,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木头、烧灼的皮肉和浓烈玫瑰甜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
凌宸弈背靠着一排翻倒的座椅废墟,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利落的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一件沾满污迹的战术背心,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左手紧握着一把缠绕着淡金色符文的短刀,刀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粘稠液体(怨灵之血),右手则捏着一张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符箓,符纸边缘己有焦痕。作为经历过数个A级副本的资深高玩,他本可以像其他老玩家一样,冷眼旁观,只求通关。但自从无意间窥见吴国栋的罪恶、知晓了林晓棠的背叛、目睹了陈默的懦弱,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愤怒就在他心中积聚。而此刻,眼前这个“东西”,彻底点燃了他的底线。
在他前方十几米处,一个“人形”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它勉强维持着楚世襄生前的轮廓——穿着被烧得破烂不堪、露出焦黑皮肉的长衫。但那张脸,己无法称之为脸。皮肤如同融化的蜡油,焦黑、翻卷、流淌,粘连着烧焦的头发。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两点幽幽燃烧、如同炭火余烬般的暗红光芒。在外的骨头呈现出炭化的黑色,每一次移动,都有细小的火星和灰烬簌簌落下。浓烈的焦臭味正是来源于此。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它可怖的外形,而是它“脸上”那扭曲的神情。那被火焰灼烧得不成形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诡异、极其贪婪的弧度向上咧开,露出焦黑的牙床!两点炭火般的目光,狂热地、痴迷地越过凌锋,死死地钉在礼堂深处——
在那里,巨大的、由暗红藤蔓和惨白根茎交织而成的“王座”上,“楚明鸢”正悬浮着。花妖彻底占据了她的躯壳,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透明,长发与藤蔓纠缠,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妖异气息。整个礼堂的阴影里,无数半透明的少女怨灵如同朝圣般跪伏着,源源不断地将掠夺来的、属于其他学生的生命气息,输送向那“王座”。
“明鸢……我的女儿……”楚世襄的鬼魂(或者说,是他被焚毁后残留的、对永生玫瑰的极致执念所化的怨灵)发出一种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迸溅的噼啪声,“看……看啊……我们的‘玉魄’……它终于……完美了……在你的身体里……它获得了……永恒!”
那炭火般的目光里,没有丝毫对女儿处境的担忧,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对“完美容器”和“永恒之花”的贪婪与满足!“父亲……这才是……我们楚家……真正的……荣光!”
“闭嘴!”凌宸弈的怒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礼堂炸响!他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滔天怒火,双眼因极致的愤怒而布满血丝,“你这个畜生!那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花盆!” 他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一个父亲,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死后化为厉鬼,竟然还能对着被妖物占据、濒临毁灭的女儿,露出如此贪婪狂热的眼神?!这彻底践踏了他心中关于亲情、关于人性的最后底线!
“她不是你的工具!更不是这鬼花的肥料!”凌宸弈的短刀爆发出刺目的金光,符箓上的蓝光也瞬间炽盛!他不再是为了通关而战斗,而是为了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对“人”的信念!他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悍然冲向那焦黑的鬼影!“给我从她身边滚开!”
楚世襄的鬼魂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和轻蔑的嘶鸣,周身猛地腾起数米高的惨绿色鬼火!火焰扭曲着,凝聚成数条燃烧的、带着倒刺的火焰长鞭,带着焚灭一切的高温,狠狠抽向凌锋!
凌宸弈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金色短刀精准地格开火焰长鞭,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和灼热的气浪,火星西溅!他手中的冰蓝符箓瞬间激活,化作一道凝练的寒冰激流,射向鬼火核心!
嗤——!
冰火相撞,爆发出大团浓密的、带着焦臭味的白雾!楚世襄的鬼魂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周身的鬼火明显黯淡了一瞬!
就在这时——
砰!礼堂侧门被猛地撞开!
苏瑶、唐刃、林小弥三人冲了进来!苏瑶手中高举着那枚打开的怀表,周绮纯净的诵读声在充满怨毒与火焰的礼堂中顽强响起:“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这声音仿佛拥有奇特的魔力,让那些跪伏在阴影中、向花妖输送力量的少女怨灵身影齐齐一颤,输送的“生命流”出现了瞬间的紊乱!也让悬浮在藤蔓王座上的“楚明鸢”,紧闭的眼睑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明鸢!醒醒!”苏瑶对着王座方向大喊,同时将那张从图书馆夹层找到的、记载着楚府灭门惨案的旧报纸狠狠展开,亮向“楚明鸢”的方向!“看看!看看他造的孽!看看这七次大火!他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你还要被他利用到什么时候?!”
报纸上那冲天烈焰和妖异白玫瑰的照片,如同一把烧红的钥匙,狠狠捅进了楚明鸢被花妖压制、陷入无尽悲哀的灵魂深处!
轰——!
无数的画面、声音、灼痛感……瞬间冲垮了花妖设下的屏障,在她意识的海洋里掀起滔天巨浪!
第一次大火: 她(花妖控制)站在楚府最高的阁楼上,冷漠地看着下方惊慌奔逃的仆役被火焰吞噬,看着父亲楚世襄在书房门口绝望地拍打着被火焰封锁的门,最后被烈焰吞没。她(花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第三次大火: 母亲凄厉的哭喊声在火焰中戛然而止。她(楚明鸢的意识碎片)感到了剧痛和悲伤,却被花妖强行压下,只留下对父亲更深的恨作为燃料。
第七次大火: 她(花妖)故意让火焰从楚明鸢生前居住的小楼燃起,看着楚世襄发疯般地冲向火海,试图“救”出女儿,最终在烈焰中化为焦炭。花妖在她意识里狂笑:“看!这就是你愚蠢的父亲!到死都在想着他的‘花’!”
……
七次!整整七次!每一次都是她(花妖)亲手点燃,或者引导点燃!每一次,都是利用她对父亲的恨意作为引信!每一次,楚府都化为焦土!而每一次,那株该死的白玫瑰都安然无恙!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藤蔓王座上爆发!是楚明鸢自己的声音!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目睹至亲一次次惨死的极致痛苦和愤怒!
“楚明鸢”的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缠绕着她的藤蔓和根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左眼依旧是花妖那深红如血的妖异光芒,充满了被反噬的惊怒!而右眼……右眼却恢复了属于楚明鸢的、深褐色的瞳孔!此刻那瞳孔里,是滔天的恨意、无边的悲哀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清醒!
“滚……出……去!”楚明鸢从牙缝里挤出嘶吼,右眼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楚世襄那焦黑的鬼影!她在与花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明鸢!我的女儿!不要反抗!”楚世襄的鬼魂看到楚明鸢右眼的挣扎,炭火般的目光里没有担忧,只有极致的恐慌和愤怒!“把你的身体……交给‘玉魄’!这是我们楚家……永恒的基石!快!压制她!”他竟是对着花妖在嘶吼!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花妖一边,命令花妖压制自己女儿的反抗!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楚明鸢心中那座摇摇欲坠的堤坝!
父亲……她的亲生父亲……在目睹了她被妖物占据、痛苦挣扎的时刻……在知道这妖物利用她的恨意将楚府焚毁七次的真相后……他选择的,竟然依旧是那朵该死的花!他甚至命令花妖……压制她?!
所有的恨意、悲哀、挣扎……在瞬间被一种冰封万载的绝望所取代。
楚明鸢右眼中那刚刚燃起的、属于“人”的光芒,如同被寒风吹熄的残烛,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死寂。一滴冰冷的、近乎黑色的眼泪,从她的右眼角缓缓滑落。
花妖趁机发力,深红的左眼妖光大盛!翠绿的根茎与暗红藤蔓如同巨蟒般猛地收紧,将楚明鸢的身体死死箍住!刚刚苏醒的挣扎瞬间被强行镇压下去!
“哼……冥顽不灵……”花妖(楚明鸢)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目光扫过下面惊怒交加的凌锋和苏瑶等人,“碍事的虫子……还有这执迷不悟的……残渣……”她最后的目光落在楚世襄焦黑的鬼影上,竟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楚世襄的鬼魂却毫不在意,炭火般的目光依旧狂热地追随着花妖(楚明鸢):“对……就是这样……我的‘玉魄’……我的……永恒……”
凌宸弈看着楚明鸢右眼中那瞬间熄灭的光芒和滑落的黑泪,看着楚世襄鬼魂那令人作呕的狂热,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悲凉冲上头顶!他手中的金色短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畜生!你们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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