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浑浊、带着铁锈和霉味的积水,漫过脚踝,浸泡着散落的墙皮和垃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门外,是山洪暴发般的轰鸣和邻居们绝望的哭喊。头顶,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脑中,是撕裂灵魂的剧痛和那个几乎被浓稠黑雾完全吞噬的天平幻影。
李强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门后,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痉挛。每一次水流冲击门板的震动,都像重锤砸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巨大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是罪魁祸首!是他那失控的、充满恶意的噩梦,引来了这场毁灭性的洪水!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牙齿咯咯作响,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混合着门外毁灭的乐章。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把他彻底淹没,拖入那无底的、名为“诅咒”的深渊。
就在这时,门外混乱的哭喊声中,一个格外清晰、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穿透了水流的轰鸣,像一根微弱的针,刺破了他几乎凝固的意识:
“我的相册……老伴儿的相册啊……全泡了……全完了……呜呜……”
是楼下那位独居的张奶奶!李强模糊地记得,这位老人总是很安静,偶尔在楼道里遇见,会对他露出一个怯怯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她好像提起过,她去世的老伴是抗美援朝的老兵,那本相册是她唯一的念想……
张奶奶那绝望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哭声,像一道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猛地击中了李强混沌一片的心!那哭声里蕴含的,不是对财产损失的愤怒(虽然肯定也有),而是对唯一情感寄托被毁灭的、深入骨髓的悲痛!这种痛,与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病重却无能为力的痛,何其相似!
一股强烈的冲动,混合着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近乎赎罪的渴望,猛地冲垮了他蜷缩的防御!他不能就这样躲着!至少……至少他要去看看!看看他造成的灾难!看看那个失去唯一念想的老人!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忍着剧烈的头痛,猛地从冰冷的水中站了起来!他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到了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仿佛重若千斤的门!
“哗——!”
门外,不是预想中的汹涌洪流首接将他冲倒(主水管爆裂点在楼下或管道井深处,上层主要是漫灌和喷溅),但景象依旧如同地狱!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垃圾、碎屑,顺着楼梯汹涌而下,形成一条污秽的瀑布!墙壁被冲得湿透剥落,昏暗的应急灯在水汽中闪烁,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楼上楼下的住户如同无头苍蝇,在及膝深(甚至更深)的水中哭喊着、奔逃着、抢救着被水浸泡的家具和物品。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铁锈味和绝望的气息。
李强一眼就看到了楼梯转角下方,那个熟悉的身影——瘦小的张奶奶。她半个身子都泡在浑浊冰冷的水里,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正徒劳地在一个被水冲开的破旧木箱里翻找着什么,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脏水不断流下,嘴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心碎的呜咽。
“没了……全没了……老李啊……我对不起你啊……”
就在她旁边,一个沉重的、被水泡得发胀的旧木柜,因为地面湿滑和水流冲击,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朝着弯腰翻找的张奶奶倾斜下来!周围的人都在自顾不暇,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致命的危险!
“小心!!!”李强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和对老人处境的揪心,压倒了自身的恐惧和虚弱!他嘶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自己门口的高处扑了下去!冰冷的脏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大腿,巨大的阻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不管不顾,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中,连滚带爬地冲到张奶奶身边!
就在那沉重的木柜带着风声即将砸中老人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李强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倾斜的柜子上!沉重的撞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剧痛从肩胛骨传来,但他死死抵住了!柜子晃了晃,倾倒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
“快走!张奶奶!危险!”他顾不上疼痛,对着吓呆了的老人嘶声大喊。
张奶奶这才如梦初醒,被旁边一个反应过来的邻居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边。李强感觉抵住柜子的力量一松,自己也脱力地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冰冷的脏水再次灌进他的裤腿。
“小伙子!你没事吧?”有人扶了他一把。
李强摇摇头,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有疼的,也有吓的),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他看着惊魂未定、还在抹眼泪的张奶奶,又看了看那个被他撞歪、暂时稳住但随时可能再次倒下的破柜子,再看看周围一片狼藉、被脏水浸泡的破旧家具……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赎罪和同病相怜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帮不了母亲,帮不了自己,甚至可能帮不了这栋楼里任何一个人彻底摆脱困境。但是……眼前这个无助的老人,这个失去了唯一情感寄托的老人……他至少可以帮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张奶奶,”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声音嘶哑但异常坚定,“您……您先找个安全地方待着。您那个箱子……我帮您捞上来看看……还有……”他指了指那个摇摇欲坠的破柜子,“这个柜子……我帮您……修一修?钉结实点?不然太危险了……”
张奶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肩膀似乎还受了伤,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的年轻人。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感激。
接下来的几天,李强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浑浑噩噩、恐惧地躲避一切。巨大的负罪感和对失控力量的恐惧依然存在,像沉重的枷锁,但张奶奶那绝望的哭声和她看着被污水浸透的残破相册时那空洞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他需要做点什么,用实实在在的行动,来对抗内心那汹涌的黑暗和失控的预感,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保险公司和房东的扯皮还在继续,楼里的住户怨声载道。李强默默地从自己本就微薄得可怜的存款里,拿出了一小部分——那是他原本计划用来给母亲买点便宜营养品的钱。他去了五金店,买了最便宜的钉子、锤子、几块加固用的木板,还有一小罐防潮的白油漆(张奶奶那被水泡过的柜子需要处理)。
他利用下班后和周末的时间,像个沉默的工匠。在张奶奶那个同样被水淹过、散发着霉味的小屋里,他笨拙但极其认真地敲打着那个破旧的木柜。锤子砸歪了钉子,手上磨出了新的血泡,但他咬着牙,一遍遍修正。他将柜子拆开,用木板加固关键的榫卯结构,剔除被水泡烂的部分,再重新钉牢。最后,他仔细地刷上那层薄薄的白油漆,遮盖住被水渍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小伙子……真是……真是太麻烦你了……”张奶奶局促地搓着手,看着李强忙碌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花,“这柜子……是老李当年自己打的……不值钱……就是……就是个念想……”
“没事,张奶奶,”李强抹了把汗,看着眼前焕然一新(至少不再摇摇欲坠)的柜子,心中涌起一丝久违的、微弱的踏实感,“钉结实了,安全。” 他将张奶奶小心翼翼晾晒、但很多照片己经粘连模糊、字迹晕开的残破相册,用干净的塑料袋包好,放进修好的柜子里。“放这里,干燥点。”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肩膀被柜子撞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看着张奶奶脸上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微弱慰藉,看着老人用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那个变得稳固的旧柜子……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像一丝微弱的暖流,悄然流进了他那被恐惧和绝望冰封的心湖。
这平静感极其微弱,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对自身处境和未知力量的恐惧所覆盖。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证明他除了释放诅咒,还能做点别的什么的信号。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或许是连日的体力劳作耗尽了精力,或许是那份微弱的平静感带来了一丝松弛,李强没有经历之前的剧烈挣扎,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深沉、却异常平和的睡眠。
没有黑暗泥沼。
没有狰狞鬼爪。
没有滔天洪水。
没有怨毒诅咒。
他梦见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洒满金色阳光的田野。
风很轻柔,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脚下是松软温暖的土地。
视野所及,是连绵起伏的、绿意盎然的缓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开满整个山坡的、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野花。
白色的小雏菊,紫色的地丁,黄色的蒲公英……它们并不名贵,甚至有些渺小,却在温暖的阳光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焕发着勃勃生机,汇聚成一片充满生命力的、温柔而坚韧的海洋。
他就站在花海中央,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风拂过脸颊,带来青草和野花混合的、清新自然的香气。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祥和宁静的暖意,如同母亲的怀抱,包裹着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这是李强在获得那诡异能力后,第一次,做了一个纯粹而美好的梦。
阳光。
野花。
宁静。
生命。
没有恐惧,没有毁灭,只有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平和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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