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炉火在壁炉中跳跃,将张老头佝偻的身影拉长,如同沉默的山岩,投映在粗糙的木墙上。一针,一线,在兽皮上缓慢而稳定地穿梭。阿囡己经蜷缩在里屋角落的草铺上,盖着破旧的薄被,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
林墨侧躺在壁炉旁的干草堆上,身下垫着阿囡拿来的旧皮褥子。背后伤口在“黑玉膏”的作用下,传来一阵阵清凉的刺痛感,似乎真的在拔除那顽固的毒素,但麻木感依旧盘踞在右臂。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意识沉向黑暗。然而,大脑深处却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如同最警惕的哨兵。
袖中的匕首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他紧闭双眼,呼吸刻意放缓,模仿着熟睡的姿态,但全身的感官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捕捉着木屋内的每一丝动静。
张老头缝补的“沙沙”声。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屋外寒风穿过林隙的呜咽。
以及……张老头那沉稳得近乎凝固的呼吸。
这平静,反而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这老猎户太不寻常了!对弩伤、淬毒、北狄的敏锐反应,处理伤口的娴熟手法,还有那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他绝不仅仅是山中猎户!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炉火的光芒渐渐黯淡,柴火快要燃尽了。
就在这时!
那沉稳的、如同磐石般的呼吸声,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林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在旧皮褥子下无声地绷紧!来了!
他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眼帘只留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借着壁炉最后一点摇曳的微光,死死盯住张老头所在的方向。
只见那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与他白日的苍老迟缓判若两人!他没有看林墨这边,而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屋阿囡的呼吸依旧平稳,然后,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朝着木屋最里侧、那个堆放杂物和兽皮的角落走去!
他要做什么?
林墨屏住呼吸,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镜头,追踪着张老头的每一个动作。
张老头走到角落,轻轻移开几个装着兽骨和杂物的破筐。然后,他蹲下身,手指在布满灰尘和苔藓的地板缝隙间摸索着。动作极其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的机括声响起!
在张老头面前,一块约莫两尺见方的地板,竟然无声地向内凹陷、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金属锈蚀和陈年药香的冰冷气息,瞬间从洞口弥漫出来!
地道!这木屋下面竟然有地道!
林墨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巨大的震惊和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这深山孤屋,果然藏着天大的秘密!
张老头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归巢的鼹鼠,矮身便钻入了地道入口,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随即,那块地板又无声无息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冰冷异样的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木屋重新陷入死寂。壁炉里最后一根柴火燃尽,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彻底熄灭。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将林墨彻底吞没。
黑暗中,林墨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在绝对的黑夜里缩紧,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寒光!
地道!通往哪里?积善堂?还是那金属遗迹?张老头下去做什么?取东西?还是……联络?
无数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恐惧、好奇、还有一丝被卷入更深漩涡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不能轻举妄动!张老头深不可测,这地道里必然机关重重。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下去就是送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倾听着地下的动静。死寂无声。张老头如同石沉大海。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黑暗放大了感官,也放大了内心的焦灼。背后的伤口在清凉过后,传来一阵阵更加深沉的隐痛,毒素似乎在和药力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咔哒。”
那极其细微的机括声再次响起!声音的来源……似乎比刚才开启地道时更深、更闷?
紧接着,是同样轻微的地板滑动声!
张老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地道口钻了出来。他迅速地将地板恢复原状,又将那几个破筐挪回原位。动作依旧迅捷无声,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回到火塘边。而是站在原地,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凝固的雕像。林墨甚至能感觉到,他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如同无形的探针,正穿透黑暗,精准地投向自己“熟睡”的方向!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墨淹没!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几乎停滞!袖中的匕首被汗水浸湿,冰冷滑腻。他在赌!赌自己的伪装足够逼真!赌张老头没有发现自己装睡!
时间仿佛凝固。黑暗中,只有林墨自己疯狂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几息之后,那令人窒息的审视感终于消失了。张老头如同来时一样,脚步轻若无物,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火塘边的树墩凳上。他拿起那块未缝完的兽皮,重新开始穿针引线。
“沙……沙……”
细微的缝补声再次响起,在寂静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墨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但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无法平息。
张老头刚才下去做了什么?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那东西……似乎是个不大的、方方正正的……匣子?金属的?还是木头的?
他回来后的第一反应,是确认自己是否“睡着”。这说明,他对自己绝非全然信任!这木屋,绝非久留之地!
天……快亮了吧?
林墨在黑暗中睁着眼,默默计算着时间。身体极度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毒素带来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张老头的黑玉膏虽然神效,但显然无法根除这北狄奇毒。
必须尽快离开!在张老头彻底起疑、或者自己伤势恶化之前!
目标:靠山镇!三天路程……翻两座雪山……
以他现在的状态,这几乎是自杀。但他别无选择。
他需要食物!需要御寒的衣物!需要……武器!张老头的弓箭就挂在墙上!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黑暗中悄然成型。
林墨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积蓄着每一分残存的力量。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屋内屋外的每一点声响。
张老头缝补的沙沙声。
阿囡均匀的呼吸声。
屋外,风似乎小了些?雪……还在下吗?
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色的天光,艰难地穿透木屋狭窄的窗户缝隙,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斑时,林墨知道,行动的时候到了。
他缓缓地、极其自然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如同沉睡初醒般的、带着痛楚的呻吟。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在微光下显得更加苍白憔悴。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牵动着伤口,眉头紧锁。
张老头己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正坐在树墩凳上,默默地用一块油石打磨着一把猎刀。刀刃在微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听到林墨的咳嗽,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过来,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醒了?” 声音干涩平淡。
“嗯……” 林墨虚弱地点点头,声音嘶哑,“多谢老丈……救命之恩。这药……果然厉害,感觉……好多了。” 他故意活动了一下依旧麻木的右臂,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却掩饰不住眼底深处的疲惫和痛苦。
“黑玉膏只能拔毒缓痛,你这伤根子深,又拖得太久。” 张老头停下磨刀,目光在林墨脸上停留片刻,“想活命,得出去找正经大夫。”
“小子……明白。” 林墨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绝望,“老丈昨日说……去靠山镇得翻两座山,走三天……可这大雪封山……”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恳求”和“茫然”,“小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求老丈……指条明路!小子……愿做牛做马报答!”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身体却晃了晃,又重重跌坐回去,喘息更加急促。
张老头看着他“虚弱不堪”的表演,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他沉默了片刻,指了指灶台方向:“阿囡熬了粥,先吃点东西。” 说完,他不再看林墨,继续低头磨刀,锋刃刮擦油石的声音在寂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耳。
阿囡早己起来,正蹲在灶台前小心地吹着火。一个破陶罐里煮着稀薄的粟米粥。她听到动静,盛了一碗,怯生生地端给林墨。
“木……木大哥,喝点粥吧。”
“谢谢阿囡妹妹。” 林墨接过碗,挤出感激的笑容,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很稀,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但温热。他一边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着屋内。
弓箭!挂在门后的墙上!旁边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猎叉!
墙角堆着几张硝制好的兔皮和狍子皮!可以御寒!
灶台旁挂着一小串风干的肉条!
他需要这些东西!但他不能主动提!必须让张老头自己“给”!
喝完粥,林墨放下碗,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捂着胸口(实际是皮囊和伤口的位置),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蜷缩起身体,肩膀微微颤抖,一副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模样。
“爹……” 阿囡看着林墨痛苦的样子,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忍,求助般地看向张老头。
张老头磨刀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下了。他抬起眼皮,看着蜷缩在墙角的林墨。那眼神锐利依旧,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许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墙角,拿起两张硝制好的、相对厚实的狍子皮,又从那串风干肉条上扯下几根。
然后,他走到挂着弓箭的墙边,没有取那副保养精良的猎弓,而是取下了旁边一把看起来更旧、弓身更短、似乎更适合初学者使用的……短猎弓!还有一个半旧的箭囊,里面插着十几支打磨粗糙的木箭。
他将狍子皮、肉干、短弓和箭囊,一股脑地放在林墨面前的干草上。
“拿着。” 张老头的声音依旧干涩,听不出情绪,“往东南,沿着山脊走。看到有三棵并排的歪脖子老松树,往左拐,下沟。沟底有条冻住的小溪,顺着冰面走,能省些力气。运气好,两天半能到靠山镇。”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深深看了林墨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算计和决绝,又或许……看到了别的什么。
“路上……机灵点。别信任何人。”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近乎预言的告诫。
林墨看着面前的“馈赠”,心脏狂跳!成了!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却被张老头抬手制止。
“走吧。趁天色还亮。” 张老头转过身,不再看他,重新坐回树墩凳上,拿起猎刀和油石。锋刃刮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送客的冷漠。
林墨不再犹豫。他忍着剧痛,飞快地将两张狍子皮用皮绳捆好背在背上(既御寒又可当简易睡垫),将那几根肉干塞进胸前的皮囊里,最后,将短弓背在肩上,箭囊挎在腰间。
武器!食物!御寒!虽然简陋,但足以支撑他搏那一线生机!
他对着张老头佝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嘶哑而真诚:“老丈大恩,小子铭记于心!若他日……必当厚报!”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了进来。屋外,天色灰蒙,大雪初歇,山林银装素裹,一片死寂的苍茫。
林墨紧了紧身上的狍子皮,最后看了一眼木屋内沉默磨刀的老猎户和灶台边眼神怯怯的阿囡,迈开脚步,踏入了门外冰冷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张老头指引的东南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
木屋内,油石摩擦刀刃的声音戛然而止。
张老头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投向林墨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他放下猎刀,走到墙角那个开启地道的角落,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他抬起脚,看似随意地抹了抹地上的几处痕迹——那是林墨昨夜躺卧时,无意间从鞋底掉落的一点细微的、带着金属锈蚀气味的……暗青色泥土碎屑。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火塘边,拿起那块未缝完的兽皮。一针,一线,在渐渐明亮的天光里,沉默地穿梭起来。只是那佝偻的身影,在空旷的木屋里,显得更加孤寂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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