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
不是失重，是被塞进滚烫的沥青桶里沉底。墨绿色的粘稠浆液裹着幽蓝的电蛇，死死缠住每一寸皮肉，往骨头缝里钻。耳朵里灌满了泥浆沸腾的咕嘟声，还有自己骨头被碾碎的闷响。
沈砚想吼，喉咙被糊死了。肺里灌满了腥锈的铁水味，烧得他眼前炸开一片片血红的光斑。怀里林晚像个烧红的秤砣，烫得他胸口皮肉滋滋作响，那股要命的灼热正飞快地凉下去，像炉膛里最后一点火星被泼了冰水。
死。
这个字眼第一次这么清晰、这么具体地砸进他快糊住的脑子里。
嗡——！
右臂！那条死沉死沉的石头膀子！在泥浆深处猛地一震！断口处嶙峋的石碴子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爆开一圈刺目的深青色光晕！光晕如同涟漪荡开，硬生生在粘稠的墨绿泥浆里撑开一小片浑浊的“空腔”！
光晕中心，一点微弱却倔强的金芒，艰难地亮着。
是那枚“守正”徽章！不知何时被他下意识死死攥在石化的左手掌心里！冰冷的金属硌着石缝，那点金芒正是从“沈”字的刻痕里透出来的！
光晕撑开的“空腔”只维持了一瞬，墨绿的泥浆和幽蓝的电蛇立刻疯狂反扑！但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沈砚看清了！
下方！无底的深渊深处！
不再是纯粹的黑暗！
无数点细碎的、闪烁着幽蓝电火的金属碎片，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的狂蜂，正从西面八方、从翻滚的泥浆深处、从那些被撕碎的建筑残骸里……疯狂地汇聚！
碎片旋转、碰撞、拼合！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
幽蓝的电火在碎片之间跳跃、串联，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正在飞速成型的轮廓——
一座鼎！
一座由无数金属碎片强行熔铸、拼合而成的巨大青铜方鼎的虚影！
鼎身布满狰狞的裂痕和未愈合的熔接疤，幽蓝的电火如同活物般在裂痕间流窜。鼎腹之上，繁复古老的饕餮兽面纹路被粗暴地扭曲、撕裂，又被新的碎片强行覆盖、填补，形成一片混乱而凶戾的浮雕。
而在那混乱的兽面纹路中央，鼎腹最核心的位置——
一片相对平整、由最大几块青铜碎片拼合的区域上——
一个巨大、古老、笔力雄浑到仿佛能镇压山河的阴刻篆字，正随着鼎身的凝聚而逐渐清晰——
“京”
正是之前在那片废墟舆图上惊鸿一瞥的古字！
此刻，这个“京”字的下方，那片原本空缺的位置——
一点极其细微、却纯粹凝练到刺目的金芒，正艰难地、执着地向上延伸、勾勒！
它要写的，是——
“天”！
金芒每向上延伸一丝，整个巨大的、由碎片强行拼合的青铜鼎虚影就猛地向内坍缩、凝实一分！鼎身上那些幽蓝的电火便狂暴一分！周围墨绿色的泥浆旋流便如同被激怒般咆哮得更加疯狂！
沈砚右臂断口处的深青光晕被这狂暴的能量乱流冲击得明灭不定！攥在石掌心里的徽章金芒也如同风中残烛！
“呃……！”怀里林晚的身体猛地一个剧颤！她脖子上那些被黄褐色冰壳封死的裂口猛地崩开！一股粘稠的、带着浓烈铁锈甜腥味的暗红色浆液混着冰碴子喷了出来！溅在沈砚石化的臂膀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她体内最后那点被冰壳压制的灼热……彻底熄灭了！
一股冰冷、死寂、如同万年古墓深处积淤的寒气，瞬间从她身体里弥漫开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青灰、僵硬！那些之前被灼热压制的墨绿色纹路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枯死的藤蔓，迅速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凸起、硬化！
青铜化！
她的身体正在不可逆转地朝着冰冷的青铜转变！
“不——！！”无声的嘶吼在沈砚胸腔里炸开！他目眦欲裂！那条石化的右臂在绝望的驱使下，不顾一切地朝着下方那正在凝聚的巨鼎虚影、朝着鼎腹上那个即将被金芒填满的“天”字——狠狠挥去！
断臂！挥拳！
没有血肉的触感！只有一股源自石臂深处、被绝望和徽章金芒彻底点燃的、蛮横霸道的意志！
轰——！！！
石臂断口处爆发的深青光晕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油桶！瞬间膨胀！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深青色光柱！带着开山裂石的凶悍气势！狠狠撞向鼎腹！
目标——正是那一点即将完成最后一笔的金芒！
光柱撞上鼎腹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冻结！
幽蓝的电火！墨绿的泥浆！狂暴的旋流！
一切都在这一瞬凝固！
紧接着——
叮——！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来自九天云外的玉磬清音！
穿透了沸腾的泥浆！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乱流！
清晰地！在沈砚和林晚即将被彻底吞噬湮灭的深渊核心响起！
随着这声清音——
那点艰难勾勒“天”字最后一笔的金芒！
在深青光柱的“助推”下！
终于！
无比决绝地！向上猛地一挑！
“天”！！！
最后一笔！落成！
金芒瞬间暴涨！如同初升的烈日撕裂永夜！
嗡——！！！
整个由碎片强行拼合的巨大青铜鼎虚影猛地向内坍缩到极致！
所有的裂痕！所有的熔接疤！所有的幽蓝电火！
都在这一瞬间被那纯粹、浩瀚、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第一缕光芒的金芒彻底吞噬、熔炼、重铸！
光芒散去！
一座真实不虚、古朴雄浑、散发着镇压万古气息的巨大青铜方鼎！
静静地悬浮在深渊的核心！
鼎身完整！幽深如墨！表面不再是混乱的兽面，而是布满了玄奥莫测、仿佛蕴含星辰运转轨迹的云雷纹！鼎腹之上，“京天”二字如同天生地长，铁画银钩，力透鼎壁！
一股浩瀚、苍茫、如同大地般厚重、如同星空般深邃的磅礴气息，如同苏醒的巨神，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沸腾的墨绿泥浆旋流在这股气息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平息、退散！幽蓝的电蛇哀鸣着缩回深渊的角落！
沈砚和林晚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托住！
怀里的林晚，身体那可怕的青铜化趋势，在这股浩瀚气息的冲刷下，猛地一顿！脖子崩裂的伤口不再涌出锈血，皮肤下蔓延的墨绿死纹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停止了扩张！一股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暖意，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点火种，艰难地在她心口重新点燃！
沈砚那条石化的右臂，在“京天”巨鼎成型的瞬间，断口处那爆发的深青光柱如同倦鸟归巢，倏然收回！整条石臂沉重依旧，但内里那股狂暴的蛮力却奇异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那巨鼎隐隐相连的、沉凝如山的厚重感。
他攥着徽章的石掌微微松开，那点金芒己经彻底黯淡，徽章本身也变得冰冷死寂。
深渊恢复了诡异的平静。只有那座巨大的“京天”青铜鼎静静悬浮，散发着镇压一切的苍茫气息。
沈砚抱着气息微弱却不再恶化的林晚，悬浮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脖颈上那狰狞的伤口和停止蔓延的死纹，又抬头望向那座仿佛亘古长存的巨鼎。
“京天……”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
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
咔…咔咔……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从上方被巨鼎气息逼退的墨绿泥浆深处传来。
沈砚猛地抬头！
只见那片粘稠的“天幕”之上，一道巨大的、边缘闪烁着幽蓝电火的裂痕，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正缓缓地、无声地……撕裂开来！
裂痕深处，不再是翻滚的泥浆。
而是一片……
冰冷！
死寂！
由无数巨大、惨白的骨骼碎片和无尽灰烬构筑的……
骸骨荒原！
荒原尽头，一座由无数巨大兽类颅骨垒砌而成的、高耸入云的惨白京观（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之巅！
一个身披残破蓑衣、身形佝偻枯槁的身影，正背对着深渊，静静地矗立。
它枯爪般的手中，似乎……
正托举着什么！
一股远比墨绿泥浆旋流更加古老、更加绝望、充满了无尽死亡与寂灭的恐怖气息，如同冰河倒灌，顺着那道撕裂的缝隙，无声无息地……
倾泻而下！
目标——
首指深渊核心那座刚刚铸成的“京天”巨鼎！
首指鼎下悬浮的沈砚与林晚！
沈砚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右臂石缝深处刚刚平息的蛮力，如同被这极致的死亡气息刺激，再次开始疯狂地鼓噪、沸腾！
新的风暴，己在骸骨荒原的尽头酝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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