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的公寓在市中心一栋高层住宅楼的十七层。电梯平稳无声地上升,光滑如镜的金属门映出姜若离有些苍白的脸。她穿着清荷带来的干净衣物——柔软的棉质T恤和牛仔裤,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仿佛这具身体也并非全然属于自己。
电梯门打开,是一条铺着米色地毯、光线柔和的走廊。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香薰气息。清荷掏出钥匙,插入锁孔,熟练地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到家了,鬼丫头。”清荷侧身让她先进,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家。
姜若离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才踏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明亮、整洁、充满了现代生活气息的空间。浅色的木地板,线条简洁的白色沙发,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延伸出去的城市天际线。电视墙是嵌入式的巨大屏幕,旁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绿植和造型别致的摆件。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光可鉴人,各种不锈钢厨具整齐悬挂。一切看起来舒适、温馨、井井有条。
然而,一股强烈的、冰冷的疏离感瞬间攫住了姜若离的心。
这里没有屿岛海边小屋带着咸腥的海风气息,没有竹心居竹叶沙沙作响的静谧,没有父亲姜明远亲手制作的粗糙木桌,没有阿婆晒在窗台上的鱼干……这里的光线太亮,太冷,是白炽灯和LED屏幕的光,不是油灯昏黄温暖的光晕。这里的空气太安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没有海浪拍岸的轰鸣,也没有风吹过竹林的呜咽。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巢穴”,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姜若离”的熟悉烙印。墙上挂着几幅抽象装饰画,茶几上摆着时尚杂志,角落的架子上放着一个相框。姜若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相框吸引。
她走过去,拿起相框。
照片里,是“她”和清荷。背景是某个阳光灿烂的游乐场。“她”看起来十西五岁的样子,穿着鲜艳的卡通T恤和短裤,头上戴着夸张的米老鼠发箍,一手举着巨大的彩虹棉花糖,一手搂着清荷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清荷也笑着,眼角眉梢都是宠溺和满足。
照片里的少女,眼神明亮、天真、无忧无虑,带着一种被保护得很好的、未经风霜的纯粹快乐。
姜若离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灿烂的笑脸,指尖冰凉。
屿岛的姜若离,七岁就被刻上“天煞孤星”的烙印,十岁知晓母亲魂魄为祭的残酷真相,十二岁目睹父亲形神俱灭,在仇恨与绝望中淬炼出冰冷的力量……她的笑容,早己在一次次失去和背叛中冻结、碎裂,沉入了记忆最深最冷的寒潭。
这个笑得如此明媚的女孩,是谁?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照片的另一侧边缘。那里,似乎还有一个人影的极小一部分被框入了镜头——一只男人的手,随意地搭在清荷另一侧的肩膀上,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银色腕表。只拍到小臂和手腕,男人的脸和身体完全在镜头之外,仿佛只是一个模糊的、被刻意裁剪掉的背景。
这只手……
姜若离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掠过心头。这只手,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从容,绝不是父亲姜明远那双因常年劳作和习武而布满茧子、沉稳宽厚的手!
照片里清荷身边这个只露出一只手的男人,是谁?为什么照片要这样裁剪?他是谁?这个世界的“父亲”吗?
“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坐,医生说你要多休息。”清荷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烧水壶的嗡鸣。“给你冲杯热牛奶定定神。”
姜若离默默放下相框,压下心头的疑惑,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的坐垫很软,却让她有种陷进去无法挣脱的错觉。照片里那只陌生男人的手,如同一个冰冷的问号,悬在她心头。
清荷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过来,递给她一杯,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还是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头还疼?”她伸手又想探姜若离的额头。
姜若离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躲开,随即又觉得不妥,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没事,妈,就是有点累。”她垂下眼睫,盯着杯中微微晃动的白色液体。
清荷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眉头微蹙,眼底的担忧更深了。“你这丫头,从小到大就没这么蔫过……这次是真吓着了?那个小偷……”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挺凶的,手里还有刀,也亏得你胆子大,还敢追。不过下次绝对不许了!听见没?幸好季岚那孩子没事,不然妈得后悔死答应让你们俩自己先回学校”
季岚?学校?
姜若离捕捉到这两个关键信息,心脏猛地一跳。屿岛那个消散在银光中的阿岚,也姓李!是巧合吗?还是……这个世界的“阿岚”叫季岚?而“她”和这个季岚,竟然是高中同学,正准备一起去上大学?季岚……听起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努力消化着这具身体身份带来的新信息,同时也为屿岛阿岚的名字被如此相近地提及而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清脆的电子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谁啊?”清荷有些疑惑地起身,走到门边的可视对讲屏幕前。屏幕上显示出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清爽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手里提着一个精致果篮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二十来岁,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和一丝关切,她不是阿岚。
“清荷阿姨!!我是季岚。若离怎么样了?我能看看她吗?”女孩清脆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熟稔的亲昵。
季岚!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被精确制导的惊雷,狠狠劈在姜若离的神经上!她猛地抬起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屿岛!那个在诡异洼地为了掩护她逃脱,被她亲手牺牲、化作点点银光消散的童年玩伴阿岚!他姓李!
季岚……李岚……读音如此相似!而且……是个女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亲眼看着她魂飞魄散,为了给她创造一线生机!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两股汹涌的洪流在她体内猛烈冲撞,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杯子。牛奶溅出来几滴,落在手背上,她也浑然不觉。
清荷没注意到她瞬间剧变的脸色,对着屏幕笑道:“是岚岚啊!快进来快进来!若离在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开门键。
门锁发出轻微的解锁声。
姜若离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房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被无限拉长、放大。
门缝渐渐扩大。
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挑的身材,小麦色的健康皮肤,扎着精致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运动裤,脸上带着爽朗而关切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新鲜水果的篮子。整个人洋溢着阳光、开朗的气息,是典型的都市运动系少女。
不是她。
不是屿岛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眼神怯懦又带着点倔强的阿岚。
不是那个在洼地,身体边缘透明、散发着微弱银光、为了她义无反顾扑向黑刃的阿岚残魂。
眼前这个人,除了名字读音相似,再无半分相似之处。她的年龄、样貌、气质……都截然不同。她的身上没有屿岛海风的气息,没有绝望的银光,只有属于这个现代都市的、鲜活的、真实的少女活力。
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留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沙滩,上面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失望、荒谬、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将她淹没的孤独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季岚……这个世界的“她”的高中大学同学?闺蜜?
“若离!”季岚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姜若离,眼睛一亮,提着果篮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感激,“你吓死我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她放下果篮,很自然地坐到姜若离身边,伸手想摸摸她的额头。“阿姨说你轻微脑震荡,可把我担心坏了!都怪我!要不是我的包被抢了……”
清荷给季岚倒了杯水,笑着说:“没事了岚岚,医生说了观察观察就好。别自责,是那歹徒太可恶!若离也是见义勇为!”
姜若离坐在沙发上,身体有些僵硬,任由季岚的手探上自己的额头。那指尖的温度是真实的,带着少女特有的微寒和活力。她看着眼前这个鲜活、陌生的“季岚”,听着她带着后怕和感激的叙述(一个持刀歹徒抢了她背包,她如何惊慌失措,姜若离如何“见义勇为”地冲出去,如何展现出惊人的速度和敏捷,如何“险之又险”地从一个近两米高的景观花坛边缘跳下拦住对方,在混乱中制服了歹徒但也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撞到了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混乱的记忆和脆弱的神经上。
她的屿岛记忆在疯狂尖叫,试图否认眼前的一切。可眼前这个人的担忧和感激是那么真实,清荷欣慰的笑容是那么真实,这个明亮整洁的公寓是那么真实……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实”在她脑中激烈地撕扯、碰撞,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裂!季岚的叙述也印证了清荷之前提到的“去大学报到”的背景,以及“她”那不合常理的“身手”。
“若离?”季岚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她收回手,仔细看着姜若离苍白的脸和有些空洞的眼神,“你怎么了?是不是特别不舒服?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恶心?”她转向清荷,语气带着焦急,“阿姨,我看若离脸色还是好差,眼神也不对劲,要不我们还是再送她去医院看看吧?”
清荷也坐了过来,忧心忡忡:“是啊,从回来就这样,魂不守舍的。岚岚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姜若离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掌心的皮肤依旧光洁,没有一丝银纹的痕迹。
可刚才那瞬间因“阿岚”之名而起的狂喜和紧随而至的巨大失落带来的冲击,以及照片里那只陌生男人的手带来的莫名寒意,却比任何伤痕都更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上。
“阿..阿岚,你多大?”
“说啥呢?我们都大学最后一学期了,都快毕业的人了,不对,是女人,哪像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呀!不看对面是谁,小偷啊!你也敢追?”
季岚……阿岚……女人……毕业……诡异的“身手”……
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她端起桌上那杯己经有些凉了的牛奶,指尖用力到发白。就在她准备喝一口来掩饰自己剧烈翻腾的情绪时——
“啪嚓!”
一声脆响!
她手中的玻璃杯毫无征兆地从底部碎裂开来!温凉的牛奶混合着玻璃碎片,瞬间洒满了她的衣襟和沙发!
“啊!”清荷和季岚同时惊呼出声!
“小心!”季岚反应极快,猛地伸手把姜若离往后拉了一下,避免她被更多的玻璃渣溅到。
姜若离却僵住了,她根本没用力!
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才握着杯子的右手掌心。
那里,皮肤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一丝银色光芒,如同沉入深潭的星火,一闪而逝,快到让她以为是错觉。
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它!是那股沉寂的力量!
她下意识地再次尝试去感知体内那口“枯井”。
意念沉入的瞬间——
“滋啦——!”
客厅顶灯猛地闪烁了一下,光线骤然变得极其刺眼,随即又恢复正常!同时,电视墙旁边一个装饰性的金属摆件,毫无征兆地“哐当”一声倒了下来!更诡异的是,季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也毫无征兆地瞬间亮起,又瞬间黑屏!
“啊!”季岚吓得缩了一下,看着自己突然黑屏的手机,又看看闪烁的灯和掉落的摆件,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这……这怎么回事?我的手机怎么突然坏了?”
清荷也一脸惊疑不定:“灯也闪了……东西也掉了……手机也坏了?今天真是……太邪门了!”她连忙去收拾玻璃碎片,担忧地看向姜若离,“若离,你有没有被玻璃划到?”
姜若离迅速收回意念,如同触电般。她看着季岚拿着黑屏手机反复按开机键无果的焦急模样,看着清荷惊疑不定的表情,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她的力量波动……一次比一次明显!对现实世界的干扰……一次比一次强烈!甚至波及到了季岚的手机!
这个世界……在排斥她?在修正她?还是在……向她发出严厉的警告?
她看着清荷手忙脚乱地清理,看着季岚担忧又困惑地望向自己,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夜色深沉,霓虹如血。
这座繁华的、陌生的、处处透着诡异“凝滞”感的都市,像一个巨大的、精致的、冰冷的牢笼。
而在这个牢笼里,一个名叫“季岚”的陌生女孩出现了,带着一张有陌生男人手臂的合影,一段“她”为保护她而受伤的“过去”,和一部因她力量失控而瞬间报废的手机。
这究竟是命运残酷的嘲弄?还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等待她坠入的蛛网?季岚的出现,以及她身上发生的这些“异常”,是否也意味着某种……联系?
吴笙歌……师傅……你们……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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