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单调的、规律的电子仪器“嘀…嘀…”声。
意识如同沉在浑浊水底的石头，缓慢而艰难地向上浮起。
姜若离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又闭紧了眼睛，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烙铁，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阵阵袭来。
“唔……”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
“若离！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有些冰凉的手。
姜若离再次尝试睁开眼，适应着光线。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季岚那张写满了担忧和心疼的脸庞，她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季……岚？” 姜若离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她茫然地看着季岚，又环顾西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旁边架子上挂着的输液瓶，还有手背上扎着的针头……这里是医院？
“是我！是我！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季岚激动地握紧她的手，眼泪又涌了上来，“你吓死我了！昨天那么大的雨，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昨天……雨？” 姜若离皱紧眉头，努力回想。然而，脑海中关于昨夜的一切，却像是被浓重的大雾笼罩，一片空白。她只记得自己离开了宿舍，好像去了一个地方……然后？然后就是头痛欲裂和现在的医院。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关于雨巷？关于碎片？关于追踪？关于那个酷似吴笙歌的声音？关于楚一恒的谎言和擒拿……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莫名的、沉重的疲惫感和挥之不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愤怒与悲伤，却找不到源头。
“我……怎么了？” 她茫然地问，声音虚弱。
“你不记得了？” 季岚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疼更甚，连忙解释，“昨天雨越下越大，你……你好像在外面淋了很久的雨，后来……后来……” 她似乎心有余悸，声音带着后怕，“你差点被一辆开得很快的车撞到！就在学校后门那条街上！天那么黑，雨那么大，司机根本看不清！幸好！幸好楚一恒学长当时也在附近！”
“楚一恒……学长？” 姜若离念着这个名字，心脏莫名地一抽，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涌了上来，但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字让她感到……冰冷和危险。
“对啊！” 季岚用力点头，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是楚学长！他反应特别快，冲过去一把将你拉开了！不然……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她拍了拍胸口，“你当时就晕过去了，浑身冰冷，把楚学长也吓坏了。他立刻打了急救电话，还一路把你护送到医院，垫付了医药费，守到很晚才走。他真的是个好人！”
季岚的描述构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事实”：一个在暴雨中迷失、差点遭遇车祸、被英雄救美的脆弱女孩形象。与姜若离记忆中那个在雨巷里追踪、对峙、爆发、最终被绝望击垮的战士判若两人。
“他……救了我？” 姜若离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是啊！” 季岚肯定地说，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医生说你是淋雨受寒加上惊吓过度导致的高烧和短暂昏厥，还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你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想不想喝水？”
“头疼……” 姜若离如实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着季岚真诚关切的眼睛，那里面只有对她“遭遇”的心疼，没有一丝怀疑。
也许……真的是她淋雨发烧，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也许楚一恒学长，真的只是一个路见不平、热心助人的学长？毕竟，他看起来那么阳光，那么受欢迎……自己之前对他那种莫名的敌意和冰冷感，或许真的只是……病中的错觉？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开始缠绕、生长。对记忆空白的恐惧，让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楚一恒“英雄”的形象，无疑是最具安抚性的那一个。
她轻轻点了点头，接受了季岚递过来的温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稍稍熨帖了那混乱的心绪。
两天后，姜若离出院回到学校。
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己无大碍。只是关于那个雨夜的记忆，依旧是一片顽固的空白，只有季岚反复讲述的“故事”和她自己对楚一恒那种复杂又矛盾的感觉——一种残留的警惕被新生的感激覆盖的别扭感。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姜若离和季岚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就在林荫道的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楚一恒。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挺拔，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耀眼，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看到姜若离，他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如释重负。
“姜若离同学？” 他快步走近，声音温和，“你出院了？身体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真诚地落在姜若离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纯粹的关心，仿佛之前雨巷里那个眼神锐利、擒拿手法精妙的楚一恒从未存在过。
看着这张在阳光下俊朗得毫无瑕疵的脸，感受着他语气里真切的担忧，再联想到季岚描述中他“奋不顾身”的救援和彻夜的守护……姜若离心中最后那点残留的、不知缘由的冰冷警惕，终于像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了。
也许……真的是她错了。
“楚学长，” 姜若离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和歉意，“我……好多了。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还有，谢谢你送我去医院，还有医药费……季岚都告诉我了。” 她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虽然还有些僵硬，但那份真诚的谢意是清晰的。
楚一恒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显得更加阳光和煦：“别客气，那种情况下，换做是谁都会帮忙的。你没事就好。” 他摆摆手，示意不必放在心上，姿态洒脱自然。
季岚在一旁也笑着附和：“就是啊，楚学长人最好了！若离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可吓死我了！”
气氛似乎变得轻松而融洽。姜若离看着眼前这个笑容温暖的救命恩人，心里那点别扭感渐渐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误解”了他的愧疚所取代。他看起来……真的不像坏人。也许之前的“冰冷感”，真的是自己淋雨发烧产生的错觉？或者……是那个“脑震荡”的后遗症？
“对了，” 楚一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很自然地拿出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调出微信二维码的界面，递到姜若离面前，笑容坦荡，“加个微信吧？万一你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后续医药费报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联系我。毕竟你当时的情况，我也算半个‘见证人’了。”
加微信？
姜若离微微一怔。这个要求很普通，也很合理。出于感谢和礼貌，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让她有刹那的迟疑。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二维码，又看了看楚一恒阳光真诚的笑脸。最终，那点迟疑被感激和“应该如此”的念头压了下去。
“好……好的。” 她轻声应道，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她的手机是清荷给她配的，很新，里面几乎没什么联系人。
她笨拙地点开微信，找到“扫一扫”功能，对准楚一恒的手机屏幕。
“滴”的一声轻响，扫描成功。
楚一恒那边立刻收到了好友申请。他低头操作，笑容依旧温和“‘不离’？第一次听说女孩子用这样的网名呢，挺特别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她的微信头像是一片空白，而昵称那一栏，赫然显示着两个简单的汉字：不离
什么时候取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这两个字在她舌尖无声地滚动，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熟悉感。是谁？是什么？让她如此执着地想要“不离”？是屿岛的父亲？
楚一恒看着屏幕上跳出的“不离”发来的好友请求，琥珀灰蓝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异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面上依旧带着那副阳光帅气的笑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挺有个性的名字。好了，加上啦。记得有不舒服随时找我。” 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笑容坦荡。
姜若离胡乱地点点头，只想赶紧逃离这让她莫名心慌的气氛：“谢谢学长……那，我们先去吃饭了。” 说完，拉着还有点懵的季岚，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一恒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略显仓惶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起。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离”的昵称，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着，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接下来的日子，姜若离的校园生活，因为她的“懵懂”而意外地……热闹起来。
她努力想融入这个“正常”的世界，扮演好“姜若离”这个角色，感谢楚一恒的“救命之恩”，也试图回应季岚的友谊。然而，屿岛十几年的生活与现代都市的巨大鸿沟，以及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造成的认知断层，让她在很多常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上，闹出了啼笑皆非的笑话，也让暗中观察她的楚一恒，心情变得颇为复杂。
午餐高峰，食堂人声鼎沸。姜若离端着餐盘，学着季岚的样子，把托盘放到收银台前的传送带上。轮到她了，收银员面无表情：“同学，刷卡。”
姜若离看着那个小小的、带磁条的卡片，又看看旁边同学“嘀”一下的动作，眼中充满了研究精神。她记得季岚说过这是“钥匙”一样的东西。
于是，在收银员和后面排队同学愕然的目光中，她非常认真地将卡片对准收银员面前莫名旋转。
“噗！” 后面的同学没忍住笑出了声。
收银员一脸黑线：“同学，你干嘛呢，刷卡机！旁边那个！”
姜若离这才恍然大悟，脸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找到真正的刷卡机，“嘀”的一声，尴尬得恨不得钻到餐盘底下。
不远处，和篮球队队员一起吃饭的楚一恒，正好目睹了全程。他端着水杯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姜若离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窘迫模样，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容不再是公式化的阳光，而是带着一丝真实的忍俊不禁。他身边一个队员也看到了，笑着打趣：“嘿，楚哥，那不是上次你英雄救美的‘木头美人’吗？长得那么好看，咋连刷卡都不会？”
楚一恒收回目光，喝了口水，压下笑意，语气平淡：“摔傻了。” 但眼底那抹兴味却更深了。这种纯然的、不带任何伪装的笨拙，和他认知中那个在雨夜里眼神冰冷、出手凌厉的身影，反差实在太大了。有趣。
季岚请她喝网红奶茶。姜若离看着那杯插着吸管、颜色诡异的褐色液体（珍珠奶茶），又闻了闻那浓郁的甜香，眉头紧锁。屿岛只有清茶或草药汁，这种黏稠又甜腻的东西……怎么看都像是某种混合了毒虫汁液的伪装饮品？
她一脸严肃地看向季岚：“季岚，此物……当真无毒？色泽气味如此诡异，恐非良善之物。”
季岚：“……”
旁边路过的同学：“噗哈哈哈！她当这是武侠片吗？还无毒？”
楚一恒恰巧和几个朋友经过，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他看着姜若离那副一本正经研究“毒药”的严肃小脸，再看看她手中那杯普普通通的奶茶，终于没忍住，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姜同学，” 他笑着走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近，“放心喝吧，这不是毒药。最多……就是糖分有点超标。” 他指了指自己朋友手里一模一样的奶茶。
姜若离看看他真诚的笑容，又看看季岚肯定的眼神，终于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浓郁的甜味和Q弹的“小石子”（珍珠）让她瞬间瞪大了眼睛，表情从惊疑变成了新奇，最后慢慢化为一丝满足。
楚一恒看着她像小动物一样试探新食物的表情，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这个女孩，时而像一把出鞘的利刃，时而又懵懂笨拙得如同初生的幼崽。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感。
最初的接近，是带着明确目的和评估的。雨巷里的对峙和她的崩溃，让他看到了她的危险性和可利用性。医院里“失忆”的剧本，是他精心编织的控制网。
然而，这些天观察下来，她那些因“懵懂”而产生的、毫无做作的笨拙和闹出的笑话，却像一颗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从未预料到的涟漪。他发现自己会因为她窘迫的样子而忍不住发笑，会因为她对新事物的新奇反应而感到有趣，甚至会因为她那傻乎乎的认真而……心软？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楚一恒有些困惑，也有些警惕。他是猎人，她是猎物（或者说钥匙）。猎人怎么能对猎物产生……类似于“有趣”甚至“可爱”的感觉？这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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