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米。
这是他目前感知的极限。
以他租住的这间狭小出租屋为圆心，一个半径五百米的，由无数生命电信号构成的立体地图，在他的脑海中，无声地铺展开来。
楼下便利店老板正在打瞌睡，生物电信号平稳得像一条首线。
街角那只流浪猫，蜷缩在垃圾箱后面，信号微弱，却透着一股警惕。
隔壁的夫妻在低声争吵，两个光团的频率，充满了烦躁的，不协调的波动。
这种感觉，奇妙，且危险。
它赋予了闻潇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俯瞰之下，再无秘密可言。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从街对面的一条暗巷里，悄悄探出头，目光，似乎正投向他所在的这栋破旧居民楼。
嗯？
闻潇的感知，瞬间聚焦。
那是一个陌生的生命信号，强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下水道老鼠般的，谨慎与猥琐。
就在这时。
“滴滴——”
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传来一阵突兀的震动。
一个陌生的加密号码，发来一条简短到极致的消息。
“新人7号？”
“我是老鼠。有事，老地方见。”
老鼠。
那个在地下拳馆，给他做登记的，留着油腻鼠尾辫的男人。
闻潇脑海中的那副生命地图，瞬间将那个鬼祟的身影，与这条信息，连接在了一起。
他居然找到了这里。
一股细微的，被冒犯的感觉，在闻潇心底一闪而过。
他不记得自己留下过任何地址信息。
对方，显然有特殊的渠道。
去，还是不去。
闻潇的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去，意味着要重新踏入那个混乱的，不受控制的地下世界。
不去，则可能意味着，得罪了那个世界里，某些他暂时还不想得罪的人。
几秒钟后，他站起身。
他还是决定去一趟。
未知，有时候比己知的危险，更麻烦。
……
依旧是那条阴冷潮湿的巷子。
依旧是那扇厚重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铁门。
闻潇将自己裹在兜帽的阴影里，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巷口的黑暗。
鼠尾辫靠在墙上，没有抽烟。
他的站姿，不再是之前那种懒散的样子，反而显得有些僵硬，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紧张。
看到闻潇的身影出现，他明显松了口气。
“你小子，还真敢来。”
鼠尾辫的声音，压得很低。
“有事？”
闻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单。
“不是我要找你。”
鼠尾辫的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闻潇对视。
“是我老板，想见你。”
“拳馆老板？”
闻潇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他？”
鼠尾辫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他也配叫老板？”
他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像是在耳语。
“是这里的老板的老板，所有老板的老板”
“整个下城，都听他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虽然没有激起水花，却让潭底的淤泥，都翻涌了起来。
闻潇沉默了。
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自己的命运，被一个素未谋面的，所谓“大人物”随意摆布的感觉。
他的沉默，在鼠尾辫看来，就是犹豫，甚至是抗拒。
鼠尾辫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小子，我劝你别给脸不要脸。”
“大老板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搓了搓手，语气又软化下来，带着一丝诱惑。
“随便从指头缝里漏点东西给你，就够你在下城横着走了。”
闻潇依旧没有说话。
就在巷子里的气氛，快要凝固的时候。
一阵微不可察的，低沉的嗡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通体漆黑，造型流畅得不似凡物的悬浮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这条狭窄肮脏的巷子。
它就像一个来自上流社会的优雅贵族，闯入了一片混乱的贫民窟，周身散发着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压迫感。
车门，向上方无声地开启，露出里面幽深黑暗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间。
鼠尾辫的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容。
他轻轻推了闻潇一把。
“上车。”
闻潇没有反抗。
他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车厢，迈步走了进去。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车厢里，没有驾驶员，完全的ai驾驶。
座椅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材质，触感温润，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净到失真的，冰冷的香气。
悬浮车平稳地升起，加速。
窗外的景象，开始飞速地倒退。
那些破败的，锈迹斑斑的建筑，像是被时代抛弃的垃圾，迅速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璀璨的，冲天而起的霓虹光柱。
他们正在离开贫瘠的七号扇区，穿过混乱的五号扇区，一路向着整个下城区的中心，那个传说中的销金窟，一号扇区驶去。
闻潇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那片光怪陆离的，钢铁与霓虹的森林。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下城的地下王者。
为什么要见他？
因为那些比赛？
不可能。
那场胜利，并不算惊艳，甚至有些笨拙。
那是因为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最终，悬浮车在一栋高耸入云，几乎要刺破夜幕的摩天大楼前，缓缓停下。
这里，是一号扇区的核心。
【神谕塔】。
一个闻潇只在新闻里听说过的名字。
悬浮车，首接驶入了大楼内部的一条专属通道，进入了一部高速电梯。
电梯，开始急速攀升。
闻潇的耳膜，能感觉到轻微的压力变化。
最终。
“叮——”
电梯门，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不再是城市的喧嚣，而是一股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新的空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笼罩在玻璃穹顶之下的空中花园。
奇花异草，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争奇斗艳。
一条蜿蜒的，由白色玉石铺就的小径，穿过花园，通向远方。
小径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露台。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露台的边缘。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暗紫色丝绸长袍，双手负在身后，正静静地，俯瞰着脚下那片宛如星海般璀璨的城市。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整座城市融为一体的，磅礴气势。
闻潇的脚步，停在了小径的入口。
他的生命感知，在这一刻，第一次，失效了。
他感觉不到。
眼前的那个男人，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是一片彻底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就像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靠近他的信息。
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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