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他抓住三婶的手，声音因为急切而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屋后的苗！一定要看好！一定要活！它们……它们是咱们家最后的希望了！老神仙不会骗我的！只要苗活了！秋天……秋天我们就有吃不完的土豆！就不会饿死！”
三婶看着儿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他小脸上混合着泪痕、血污（蹭到了她的血）和无比执拗的神情，听着那句“不会饿死”……绝望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一圈悲壮的涟漪。她还能信吗？那点被雨淋得半死不活、还喷了肥皂水的苗？可此时此刻，除了抓住儿子递过来的这根虚无缥缈的稻草，她还能做什么？
“好……好……”三婶声音嘶哑，用力地点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三婶……三婶看好它们……看好咱们的苗……”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
“娘！你歇着！我去看！”二哥林卫民突然开口，他抹了把脸，把刚才的恐惧和委屈都压了下去，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不就是几棵破苗！老子倒要看看，它们能不能真变成金疙瘩！” 他显然也被这绝境逼出了血性，同时也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以及想证明点什么的冲动。他转身就冲进了雨幕，奔向屋后。
林潇湘看着二哥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重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还是那块包冰糖的）沾了点凉水，给三婶擦拭额角的伤口。动作笨拙却无比认真。
“嘶……”三婶疼得抽了口气，但看着儿子专注的小脸，心里那点绝望似乎被冲淡了一丝丝。她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林潇湘的头发，声音疲惫而沙哑：“湘伢子……别怕……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三婶……三婶带你回娘家……总能……总能讨口吃的……”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退路了。
林潇湘的手顿住了。讨饭？不！绝不！他林潇湘，就算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躯壳，也绝不接受靠乞讨苟活！他必须自救！必须救这个家！
他默默包扎好三婶的伤口（用布条简单缠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到堂屋门口。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他望着屋后试验田的方向，眼神幽深。
肥皂水……效果如何？那致命的晚疫病，被暂时压制住了吗？还是正在无声地蔓延？二哥能看好什么？他根本不懂！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救济粮断绝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小山村，绝望和恐慌在湿冷的空气里蔓延。争吵、哭嚎、甚至为了一点陈粮发生的撕打，在村里不时上演。林家内部也沉默得可怕。
林建国几乎不说话，整天阴沉着脸，要么蹲在门槛上抽烟，要么就蒙头大睡。三婶强撑着操持家务，但动作迟缓，眼神空洞，额角的伤疤像一块丑陋的印记。大哥林卫东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试图在己经光秃秃的后山再挖点能吃的草根树皮。
大嫂抱着小花，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恐惧。只有二哥林卫民，似乎把所有的憋屈和一股邪火都发泄在了屋后那块“试验田”上。他当真像个尽职的哨兵，一天跑去看八趟，虽然看不懂门道，但看到有野草冒头就立刻拔掉，看到积水就用破瓦片小心地舀走。
林潇湘则成了家里最沉默的人。他不再提“老神仙”，不再试图解释什么，只是每天默默地、固执地，在雨停的间隙，或者雨势稍小的时候，端着那个破葫芦瓢，去屋后试验田。
瓢里装的，依旧是稀释得极淡的硫磺皂水。他喷得更加小心，更加专注。每次喷完，他都会蹲在田埂边，仔细地、一株一株地观察那些幼苗。
变化是极其缓慢而细微的。
最初两天，那些嫩芽依旧蔫黄，基部的灰白色霉状物似乎并未明显消退。林潇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失败了？浓度太低？还是硫磺皂根本没用？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第三天清晨，雨终于停了。久违的、惨淡的阳光穿透云层，吝啬地洒在湿漉漉的大地上。林潇湘照例端着瓢来到田边。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那些在晨光中挂着水珠的幼苗。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几株之前霉状物最明显、几乎快要倒伏的幼苗，靠近土壤的茎基部，那层令人心悸的灰白色……似乎……变淡了？边缘甚至出现了一点干枯萎缩的迹象！而顶端的嫩芽，虽然依旧细弱，但萎黄的颜色似乎褪去了一丝，透出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绿意？
不是幻觉！林潇湘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到泥地上，屏住呼吸仔细观察。
没错！不是幻觉！
有几株情况最严重的幼苗，基部的霉层确实被抑制住了！没有继续蔓延，反而出现了局部坏死的干枯迹象！而那些之前只是叶尖发黄的幼苗，新抽出的、极其微小的叶片，在阳光下，似乎真的泛着一点……生机勃勃的嫩绿色！
硫磺皂水……有效！虽然效果微弱，虽然只体现在部分病苗上，但这确确实实是好转的迹象！它成功地抑制了晚疫病菌丝的蔓延！给这些脆弱的生命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林潇湘的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成功了！第一步！他赌对了！这来自现代知识的微光，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第一次真正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立刻起身，几乎是跑着回到院子，再次配制了一瓢稀释的硫磺皂水。这一次，他喷洒得更加有针对性，重点照顾那些病情出现好转迹象的幼苗基部，以及周围可能残留孢子的土壤。阳光照在他专注的小脸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久违的、属于工程师看到实验数据符合预期时的振奋！
“老幺？又去喷你那神仙水了？”二哥林卫民从外面回来，正好看到林潇湘在田边忙活，语气依旧带着点调侃，但少了之前的强烈不满。他这几天跑得勤，也隐约感觉那些苗……好像没死透？甚至……有点精神了？
“嗯！”林潇湘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二哥！你看！有几棵苗……绿点了！底下的白毛……少了！” 他指着田里。
林卫民凑过去，眯着眼睛仔细瞅了瞅。他不懂什么病什么菌，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农家孩子，对植物的状态有种本能的首觉。他确实发现，有几株之前看着快死的苗，好像……支棱了一点？叶子没那么黄蔫了？
“咦？好像……是有点？”林卫民挠挠头，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嘿！邪门了！你那肥皂水……还真有点用？”
林潇湘没说话，只是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笑。希望，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嫩芽，虽然渺小，却无比顽强。
然而，就在他心情稍霁，准备继续喷洒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田垄边缘几株位置比较偏、之前病情较轻、他喷洒时可能覆盖不够充分的幼苗。
那几株幼苗的叶片背面……在惨淡的阳光下，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撒了白粉般的……霉点？
林潇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粉状物？霉层？
难道……是另一种病害？白粉病？还是……晚疫病的孢子囊梗和孢子囊在叶片背面形成了？硫磺皂对叶背的覆盖不足，让病菌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他猛地蹲下身，凑近那几片叶子。光线角度变换，那些细微的白点更加清晰了！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小的、毛茸茸的……丝状物？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潇湘的后背！
危机……远未解除！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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