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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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霉

 

只有林潇湘,成了这个绝望之家唯一还在“折腾”的人。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屋后试验田。硫磺皂水彻底用完了,那半块肥皂只剩下一点碎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把家里仅存的一点草木灰收集起来(甚至偷偷刮了灶膛壁),用清水调成极稀的灰水,小心翼翼地喷洒在幼苗的叶片背面和基部,试图用那微弱的碱性环境干扰病菌。

效果……微乎其微。

天气时晴时雨。每当雨后放晴,阳光稍好时,田里那些被重点照顾过的幼苗似乎就精神一点,叶片背面的霉点也显得不那么活跃。但一旦阴雨连绵,空气湿度加大,那些该死的白霉就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在叶片背面悄然滋生、蔓延!而且,范围似乎在缓慢地扩大!从最初的几株边缘苗,逐渐向田块中心侵染!

林潇湘的心,也随着天气和病情的反复,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不定。希望和绝望反复拉锯,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和心力。他变得更加沉默,小脸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在望向试验田时,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执拗火焰。他像守护着最后火种的孤独哨兵,在风雨飘摇中,倔强地坚守着一片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

这天傍晚,阴云再次聚拢,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潇湘蹲在田埂边,看着一片叶子背面新冒出的、连成一小片的霉点,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草木灰水用光了。他手里只剩下一个空瓢。

“老幺……”身后传来三婶沙哑的声音。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比清水稠不了多少的糊糊。“吃饭了……多少喝点……” 她的声音疲惫不堪,看着儿子单薄倔强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深不见底的忧虑。

林潇湘没回头,也没接碗。他盯着那片霉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三婶,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三婶……你说……它们……能活到秋天吗?”

三婶端着碗的手抖了一下,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看着田里那些在暮色中显得无比脆弱的幼苗,再看看儿子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肩膀,心如刀绞。她张了张嘴,想安慰,想说“能”,可那谎言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她只是哽咽着,把碗又往前递了递:“先……先吃饭……人活着……比啥都强……”

林潇湘依旧没动。暮色西合,阴沉的天空仿佛要压到屋顶。一阵带着湿气的冷风吹过,田里的幼苗瑟瑟发抖。叶片背面那新生的霉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林潇湘彻底吞噬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克制的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灶房里传来爹林建国烦躁的吼声:“谁啊?!讨债的明天再来!家里没粮!”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接着,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一丝沉稳和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建国叔,是我,王有田。”

王有田?大队支书?!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林建国也愣了一下,随即烦躁地骂了句什么,但还是起身,踢踏着破布鞋,阴沉着脸去开门。

林潇湘和三婶也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支书上门?能有什么事?

林建国拉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王支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干部服,裤腿上沾着泥点,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风尘仆仆、穿着打补丁衣服、神情畏缩的陌生老汉。

“王支书?这……这么晚了,啥事?”林建国堵在门口,语气生硬,带着戒备。村里人都知道粮断了,支书这时候上门,能有好?

王支书显然知道林家的处境和情绪,他摆摆手,没有寒暄,目光越过林建国,首接落在了院中林潇湘和三婶身上,最后,定格在林潇湘那张瘦削、却带着异常执着神情的小脸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建国叔,三婶子,”王支书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进去说。有要紧事。”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那个局促不安的老汉,“这位是邻村的老孙头。”

林建国看着王支书严肃的表情,又看看那个面黄肌瘦、眼神躲闪的老孙头,心里咯噔一下。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王支书带着老孙头快步走进院子。他没有进堂屋,而是首接走到林潇湘和三婶面前。昏黄的暮色下,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住林潇湘。

“湘伢子,”王支书的声音低沉而首接,开门见山,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听说……你家种了点洋芋?屋后那块地?”

林潇湘的心猛地一跳!支书怎么会知道?!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特意找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小脸绷紧,警惕地看着王支书,没有立刻回答。

三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懵了,下意识地把林潇湘往身后护了护:“王……王支书……孩子瞎胡闹……种着玩的……就几棵苗……”

“几棵苗?”王支书打断三婶,目光依旧钉在林潇湘脸上,语气更加急促,“老孙头!你说!把你看到的,再说一遍!”

那个叫老孙头的陌生老汉被王支书一喊,浑身一哆嗦,抬起浑浊惊恐的眼睛,看着林潇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兄弟……我……我晌午……路过你家屋后……看见……看见你那几棵洋芋苗……苗……”

他喘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脸上的皱纹都扭曲起来:

“……那苗……那苗……叶子背……背面……长……长白毛了!跟……跟俺们村去年……去年死绝了的洋芋苗……发病前……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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