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清水灌下去，小花呛咳得更加厉害，但吐出来的东西颜色明显变淡了，观音土的粉末也少了很多。林潇湘不停地灌水，不停地拍打小花的后背，帮助她呕吐。每一次呕吐，都像在消耗小花最后一点生命力。她的身体越来越软，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整个堂屋如同炼狱。呕吐物的腥臭、草木灰的烟味、观音土的土腥气、以及外面飘进来的“金汁”恶臭混杂在一起。三婶瘫坐在炕边，捂着脸无声地流泪。林建国死死咬着牙，嘴唇被咬出血痕。林卫东和林卫民红着眼眶，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老孙头缩在墙角，老泪纵横。
林潇湘浑身湿透，沾满了呕吐物和泥污，小脸煞白，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他机械地重复着灌水、拍背的动作，眼神死死盯着小花青紫的小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执念：活下去！给我活下去！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麻木，小花的挣扎微弱到几乎停止，希望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时——
“咳咳……呜……哇……” 小花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这一次，她吐出的不再是污物，而是大量的、几乎透明的清水！吐完之后，她剧烈地喘息着，虽然依旧双眼紧闭，脸色青紫，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微弱感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丝？胸口的起伏似乎……明显了一点点？
林潇湘的手猛地顿住！他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指，轻轻探到小花的鼻尖。
微弱的、温热的、带着湿气的……气流！虽然极其微弱，但……是呼吸！不再是游丝！
“有……有气了！三婶！小花……有气了！”林潇湘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三婶猛地扑过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摸向小花的脖颈，又贴近她的口鼻。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绽放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激动：“活了！我的小花……活过来了！老天爷开眼啊！” 她一把将小花紧紧搂进怀里，仿佛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林建国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烫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林卫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林卫民咧着嘴，牵动了断臂的伤，疼得倒吸冷气，脸上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庆幸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潇湘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脱力般一屁股坐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因为后怕和虚脱而剧烈颤抖。他看着被三婶紧紧搂在怀里、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的小花，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暖意涌上心头。
然而，这短暂的庆幸并未持续多久。屋外，冰冷的雨丝依旧不知疲倦地飘洒着。堂屋里弥漫的恶臭和血腥味（林卫民的断臂，林建国父子身上的擦伤）时刻提醒着刚才的惨烈。
林卫民抱着断臂，疼得龇牙咧嘴，看着角落里那个倾倒的、散发着冲天恶臭的破陶缸，一股邪火无处发泄，猛地抬起没受伤的脚，狠狠踹了过去！
“都是这破缸！都是这该死的‘金汁’！惹来野猪！熏死个人！屁用没有！砸了它！” 他一边骂，一边不解气地又踹了几脚！破陶缸发出沉闷的呻吟，缸壁上本就存在的裂痕瞬间扩大！
林潇湘被二哥的怒骂惊醒。他猛地想起田里那诡异的深绿色斑点！小花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时刻，但田里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浑身湿冷和虚脱，踉跄着冲出堂屋，再次扑向屋后那片狼藉的试验田！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
田垄边缘被野猪践踏拱掘得一片泥泞，几株幼苗彻底化为乌有。然而，林潇湘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田垄中央，那几株被“金汁”污秽溅射到的幼苗，尤其是那株“希望之星”！
雨水冲刷着叶片。之前沾上的深褐近黑的粘稠污迹己经变淡、晕开，甚至被冲刷掉了一些。然而，在那些被污秽沾染过的区域，尤其是叶片上原有的深紫色缺素斑点周围……
林潇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诡异的、如同苔藓般油腻的深绿色微小斑点……并没有消失！
不仅如此！在雨水的浸润下，它们的范围似乎……扩大了？！
原本只是针尖大小的、零星聚集在紫斑周围的小点，此刻竟然隐隐有连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趋势！像一片片深绿色的、带着不祥油光的霉斑，覆盖在象征死亡的紫斑之上！尤其是在叶片的背面，在雨水汇聚的叶脉凹陷处，这些深绿色的斑点显得更加密集、更加清晰！
一股比雨水更加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潇湘！这绝不是雨水冲刷的错觉！这未知的、油腻的深绿色斑点，正在雨水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蔓延！
“瘟神……新的瘟神……”林潇湘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深绿色的斑点是什么剧毒的瘟疫之源！晚疫病、早疫病还未根除，这从“金汁”地狱里爬出来的诡异绿斑，又如同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这小小的试验田，仿佛成了所有致命病害的狂欢之地！
就在他被这恐怖的发现惊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之际，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而疲惫，却带着一丝异样激动的声音：
“建国！建国！开门！快开门！有救了！有救了啊！”
是王支书的声音！
林潇湘猛地回头！只见王支书去而复返！他浑身湿透，比离开时更加狼狈，裤腿上沾满了新鲜的泥浆，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微光的激动！
他冲进院子，甚至顾不上院子里弥漫的恶臭和一片狼藉，也顾不上询问林卫民的伤势和小花的情况，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刚从田边踉跄走回的林潇湘！
“湘伢子！”王支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扬了扬手中湿透的信封，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巨大的希望：
“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去县城！现在！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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