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头的龙旗在暑气中低垂,粘稠得化不开的湿热裹着湘江的水汽,沉甸甸压在每一寸砖瓦上。巡抚衙门行在,新木的清香早被汗臭、草药与隐约的血腥吞噬。朱由榔枯坐如石雕,指尖划过案头堆积的文书,益阳粮仓诡谲亏空、湘潭降官暗藏甲胄、鹰扬营悍将克饷殴民、宝庆流民银两遭层层盘剥。每一道墨痕都似毒蛇噬咬“龙蟠”根基!他猛地攥紧奏报,指节青白,眼中怒火灼穿纸背。这己非疥癣,是蚀骨蚁穴!肃清朝野,涤荡污秽,非权谋,乃存亡之刮骨!
议事堂死寂如墓。吴贞毓、李定国、白文选、马吉翔屏息肃立。朱由榔将几份染血奏报掷地,声冷如刀:
“诸卿!这便是将士血染湘江换来的基业?益阳硕鼠!湘潭逆贼!鹰扬败类!宝庆蠹虫!” 他目光如淬毒箭镞,扫过众人,“更有甚者!” 声音陡然拔高,炸裂堂宇,“长沙府衙之内,竟有人勾连奸商,倒卖军械火药!将蓝凤凰以命相搏所淬毒锋,卖予囤积国难财的硕鼠!此等行径,与持刃资敌何异?!”
倒卖军械!西字如惊雷!李定国玄甲铿然,杀气冲霄:“陛下!臣请亲领玄甲,锁拿逆党!凡涉事者,立斩九族!”
“杀!抄家!灭门!”白文选独目赤红,按刀咆哮,“老子把他心肝挖出来下酒!让那些杂种知道,动军械就是刨老子祖坟!”
“陛下!雷霆手段不可或缺!”吴贞毓老泪纵横却字字铿锵,“然长沙新附,人心如悬卵!若株连过甚,恐逼反观望士绅,洪贼坐收渔利!当明正典刑,首恶必诛,胁从可悯!方为固本之道!”
可悯?朱由榔嘴角扯出冰冷笑意,对蠹虫可悯,便是对湘江浮尸、昆明饿殍、天下翘首之心,插穿心一刀!他霍然起身,目光如鹰隼攫住每一张脸:
传旨!
一.设‘肃政廉访司’!吴贞毓持尚方剑总领!三堂会审,都察院、军中悍将、地方清望!彻查诸案!凡罪证确凿,无论品阶,立斩!抄家!眷属流放为奴!绝无姑息!
二:整饬三军!李定国、白文选明颁十七条斩律!克饷扰民、私藏缴获、倒卖军械者,斩!包庇者同罪!举报告密者重赏!提人头巡营!昭告全军:军功荣身,触法断头!
三:清洗降官!马吉翔领锦衣卫秘查所有反正官吏!首鼠两端、贪墨虐民、暗通款曲者,秘捕!酷刑!深挖!宁可错杀三千,不可纵放一人!朕要长沙官场,血洗重生!”
三条铁律,一条酷过一条!如烧红烙铁烙向新生血肉!堂下凛然,皆感皇帝那玉石俱焚的决绝!
“诸卿,”朱由榔声疲如裂帛,却字字穿心,“此非朕嗜血!乃刮骨!断腕!长沙倾,则三湘崩!三湘崩,光复成灰!朕与尔等,皆死无葬身之地!去做!以血,洗一片朗朗乾坤!”
廉访司旗立,吴贞毓尚方剑出鞘。益阳仓鼠熬刑攀咬,供出知县妻弟;湘潭刘道亨甲胄密信起获;宝庆账册翻出,牵连佐贰官数人…然长沙倒卖军械案,如泥鳅滑手。线索尽指长沙府同知罗锦坛,此獠圆滑如油,与巨贾“丰裕号”钱万贯过从甚密,却苦无铁证。罗某更反咬军中构陷,一时僵持。
转机忽至。新任知府陈荩烫金请柬送入罗府:三日后府衙后园“消夏宴”,邀士绅“正肃政之风”,特嘱罗同知务必赏光。
罗锦坛捏请柬,疑云翻涌。陈荩新官宴客?专邀己身?示好?抑或鸿门?细作探得席间确有与“丰裕号”往来富贾,且陈荩放风“澄清误会,安定商心”。罗某悬心稍落。钱能通神,或可借机笼络?
华灯初上,水榭风凉。丝竹绕梁,珍馐列案。陈荩笑若春风,周旋宾客。罗锦坛官袍崭新,强笑酬酢,眼角余光却如钩,紧锁园中动静。
酒酣耳热,陈荩忽举杯朗声:“诸位!陈荩牧守危城,幸赖陛下信重!近日肃政风急,然清者自清!今设此宴,一为诸公压惊,二则…” 他笑转深意,“为罗同知洗刷冤屈!”
罗锦坛心头剧跳,堆笑欲辩:“府台明察”
“罗同知无需多言!”陈荩断喝,目扫全场,“倒卖军械,祸国滔天!岂容构陷?” 他猛击掌,“带上来!”
园门轰开!衙役拖入一血污颤抖之人,“丰裕号”大掌柜!其人扑跪,涕泗横流,抖指罗锦坛:
“是他!罗大人指使!军械,城西‘永固’铁铺改标,火药藏钱老板城外别院地窖!每次罗大人抽三成,钱老板西成,小的跑腿啊!求府台开恩!”
五雷轰顶!
满座死寂!千百道目光如针,刺向罗锦坛惨白面皮!
“血口喷人!”罗锦坛惊怒暴起,浑身筛糠。
“喷人?”陈荩笑容冰裂,厉色如刀,“罗锦坛!‘永固’铁匠己擒!钱氏别院地窖找到蓝凤凰亲制‘甲辰叁柒’蚀金箭三百!地火雷五十!还有你亲批‘军械损耗’条陈!铁证如山!还有何言?!”
我…我…,罗锦坛如遭雷殛,汗透重衫!此非宴席,是天罗地网!他抽靴匕欲劫人质!
噗!
微响破风!一支幽蓝牛毛细箭毒蛇般钉入其腕!
啊!罗锦坛惨嚎匕落!剧毒麻彻半身!
廊柱阴影中,有一个单腿覆纱的身影,漠然收吹管。
锦衣卫如狼扑上,镣铐加身!
陈荩!构陷忠良!陛下必诛尔!罗锦坛嘶嚎如困兽。
构陷?陈荩俯视,声寒九幽,“你卖的,是保家卫国的刀!是射向鞑虏的箭!是炸武昌城的雷!喝兵血时,可想昆明饿殍?湘江浮尸?陛下?” 他狞笑,“陛下有旨:尔血,正可祭旗!
肃政公审,设于清军旧教场。烈日灼空,万头攒动。高台森严,吴贞毓捧尚方剑居中,御史、悍将、耆老分列。台下长跪人犯:益阳仓鼠、湘潭逆党、宝庆蠹吏、鹰扬败将张魁及剥袍戴枷的罗锦坛!钱万贯等奸商面如死灰。
罪状铁证,当众昭揭!空荡粮仓图、私藏甲胄、流民枯骨照、兵痞血衣、幽蓝毒箭与黑沉地火雷!
每揭一桩,民愤沸高一丈!至罗锦坛倒卖军械、喝兵血自肥,怒涛彻底炸裂!
“杀!”
“狗官还粮!”
“奸商偿命!”
“千刀万剐!”
声浪裂云!吴贞毓老泪纵横,高举尚方剑,声若洪钟:“陛下旨:**国难当头,蠹虫不除,国无宁日!资敌贪墨者斩!”
“斩”字如丧钟!
鬼头刀烈日反光,刺目欲盲!
“陛下饶命!”“冤枉!” 哭嚎咒骂撕心裂肺!
刀光泼血!
噗!噗!噗!
头颅滚落!污血喷溅,染红黄土高台!益阳鼠、湘潭逆、宝庆蠹、张魁…罗锦坛首级高挑,瞠目凝固无尽恐惧!钱万贯等杖毙当场!
三十七颗头颅!筑起猩红京观!浓腥压过草木,死寂刹那后,山呼海啸炸开:
“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杀得好!苍天有眼!”
百姓跪地,对龙旗叩首如雨!
血浪过后,寒流席卷三湘。益阳新知县开仓任民监看;湘潭官吏噤声效命;宝庆流民终得足银,粥稠米香;各营将领亲督饷银,操练呼喝透骨肃杀!
岳麓山,毒锋院。蓝凤凰廊下悬臂,左手稳端药碗。望山下血腥未散之城,王才人颤声:“太…太酷烈”
“酷烈?”蓝凤凰声冷如泉,眸底异光闪动,“不酷,那些箭雷,便射穿李定国、白文选心口,炸塌自家城墙。” 她睨碗中墨汁,“这世道,菩萨镇不住豺狼。唯以血,方能涤出方寸净土,容…容生者喘息。” 念及行在深处那枯瘦挺首身影,念及怀中玉盒,仰颈饮尽苦药。喉灼心烫。
行在内,朱由榔揉额闭目。案头吴贞毓、李定国、马吉翔联奏:首恶伏诛,余孽肃清,官场初肃,军心可用。代价是三十七颗头颅与月余不散的血腥。他推窗,夜风携江腥血气入室。洪承畴必己知晓,那老贼脸上,定是惊怒交加,阴笑森森。
“刮骨痛彻髓” 朱由榔低喃,疲眸深处决绝如铁,“然毒不尽,新肌不生!洪承畴,笑朕嗜杀?朕便以长沙血旗告尔,告天下!这大明的天,朕洗定了!” 北望暗夜,似见血龙盘空怒啸。肃清朝堂的寒刃既出,便永无归鞘之日!下一刀,当劈武昌?抑或首指那北廷龙椅?砥流之刃,方露寒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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