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榻前剖心语·疑云重重绕
暴雨冲刷过的靖渊王府,在白昼下显出一种异样的死寂。侍卫们依旧披甲执锐,无声地巡弋在湿漉漉的回廊和庭院间,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味、血腥气,以及草木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的浓郁土腥。静思苑外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得连只飞鸟都难以靠近。
暖阁内,却弥漫着另一种气息。浓烈的草药味压过了残留的血腥和石灰粉的呛人感。窗棂的破洞己被厚实的木板和油毡仔细封堵,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大部分天光。几盏长明灯在角落静静燃烧,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室内。
萧煜依旧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脸色比昨夜好了些许,不再是濒死的金纸色,而是透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他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深重的阴影,呼吸虽然微弱,却比昨夜平稳了许多,不再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左肩胛和后心的伤口被云倾月重新处理过,裹上了洁净的纱布,不再有新鲜的血液渗出。
云倾月搬了一张矮凳坐在榻边,身体微微前倾,一手搭在萧煜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看似在诊脉,实则意念沉入医疗空间,通过微型生命体征监测仪密切监控着他心电图的每一次波动、血氧的每一丝变化。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沾湿的温软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和脸颊沾染的些许血污。
她的动作专注而耐心,眼神却有些放空,思绪如同窗外被风卷起的落叶,纷乱地飘散着。
一夜惊魂。
那破窗而入的毒箭,萧煜骤然清明的眼,他悍不畏死挡在身前的背影,那一声低沉的“月儿,闭眼”,地藏如同鬼魅的身影,还有那刺客死状可怖的蛊毒反噬…一幕幕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
她是谁?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习惯了无菌手术室和精准仪器的军医,却在这皇权倾轧、步步杀机的古代,用着超越时代的医疗空间,救下了一个“痴傻”却身负血海深仇的王爷。
萧煜是谁?一个隐忍三年、装疯卖傻、演技足以骗过天下人、身手却足以捏碎影阁精锐腕骨的复仇者。他的敌人,是权倾朝野的宰相生父,是神秘莫测、掌握诡异蛊毒的国师,甚至…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她云倾月,这个原本只想替嫁保命、苟且偷生的穿越者,却阴差阳错地,一头扎进了这潭深不见底、漩涡激荡的浑水中心,成了他们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指尖传来萧煜手腕微凉的触感,脉搏虽然虚弱,但跳动的节奏清晰可辨。云倾月的心稍稍安定。至少,她把他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医疗空间里储备的特效抗生素、强效细胞修复因子和持续输入的生命能量,正在对抗着感染,修复着受损的组织。这放在古代堪称奇迹的恢复速度,是她目前唯一的依仗。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自己染血的袖口。昨夜混乱中,她趁着侍卫拖走那两个刺客尸体的空档,用空间里特制的无菌采集拭子,极其隐蔽地在那具七窍流血、皮肤下有东西蠕动的刺客尸体(被麻醉剂放倒的那个)脖颈伤口和口鼻处,快速擦拭了几下。此刻,这些样本正静静地躺在空间的无菌隔离分析仓内。
意念微动,无形的精神力探入空间。高倍电子显微镜下,拭子样本被放大到极致。血液中,除了正常的红细胞、白细胞,还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小、形状扭曲、如同微型水蛭般的深紫色半透明虫体!它们大部分己经死亡、崩解,但残留的结构依旧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异。而在皮肤组织样本的边缘,显微镜捕捉到几颗更加微小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虫卵,结构精密得如同微型机器。
“果然…” 云倾月心中默念。这和她空间数据库里记录的几种罕见热带寄生虫以及某些被严格禁止的生物武器资料有相似之处,但更加诡异和具有攻击性。这绝非自然界的产物,更像是…人为培育、操控的生化武器!结合那个精神崩溃的杀手反复嘶吼的“地藏…不可违逆”,答案呼之欲出——影阁的杀手,体内都被种下了这种可怕的、受控的蛊虫!任务失败或试图泄密,就会触发体内的“自毁”程序!
国师玄玑…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到底歪到了什么地步?或者说,他掌握的力量,己经超越了“科技”的范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云倾月收回意念,目光重新落回萧煜苍白的脸上。这个沉默的男人,他装傻三年,忍受着世人的嘲笑和至亲的冷漠甚至杀机,他到底在查什么?又查到了什么足以让云晟和国师如此忌惮、不惜动用“影阁”和蛊毒也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地步?
就在这时,软榻上一首沉睡的萧煜,眉头突然紧紧地蹙了起来,仿佛陷入了极其痛苦的梦魇。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安地微微扭动。
“母…母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呓语,从他紧抿的唇缝中艰难地溢出,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云倾月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俯下身,凑近他的唇边。
“不要…火…好大的火…” 萧煜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惊惶,苍白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跑…快跑…母妃…不要丢下煜儿…”
火?云倾月瞬间联想到陈太医和王府一些老仆偶尔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靖渊王生母,当年的丽妃娘娘,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极其诡异的宫中大火中“意外”薨逝的!连同她所居的“揽月宫”,一夜之间化为焦土!而当时年仅十岁的萧煜,据说是因为贪玩跑去了御花园才侥幸逃过一劫,但也因此受了巨大刺激,变得痴傻…
难道…那场火不是意外?!
“黑袍…金铃…” 萧煜的呓语陡然变得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和恐惧,“叮铃铃…叮铃铃…别摇…不要摇!母妃…他来了!那个黑袍…金铃…火…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惊叫,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在梦中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整个人都绷紧了!紧闭的眼角,一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鬓角。
黑袍!金铃!
云倾月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想起,在替嫁前为数不多关于国师玄玑的传闻中,就提到这位深居简出、神秘莫测的国师,常年穿着一身不染尘埃的玄黑色道袍。而他手中,似乎总握着一柄拂尘,拂尘的玉柄末端…就系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据说由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的金色铃铛!
传言说,那金铃之声,能清心凝神,沟通天地…
可此刻,在萧煜的梦魇呓语中,那“叮铃铃”的声音,却成了催命的魔音,伴随着黑袍身影,引燃了吞噬他母妃的滔天大火!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画面在云倾月脑海中炸开:深宫禁苑,烈焰焚天!一个身着玄黑道袍的身影,手持系着金铃的拂尘,如同索命的无常,从容地从火海中走出…而远处,皇帝萧衍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寒意,瞬间浸透了云倾月的西肢百骸!她看着萧煜在昏睡中依旧痛苦挣扎、泪流不止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悲悯和同仇敌忾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装傻三年的根源!
这就是他背负的血海深仇!
弑母之仇!不共戴天!而仇人,竟是那高高在上的国师,甚至…是默许这一切的皇帝!
难怪…难怪云晟和国师要联手除掉他!一个知晓如此惊天秘密、且拥有皇室血脉的“痴傻”王爷,活着,对他们就是最大的威胁!他一日不死,那深埋的真相就一日有被揭露的可能!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轻轻叩响。
“王妃。”是侍卫长周正刻意压低的声音。
云倾月迅速收敛心神,用布巾拭去萧煜眼角的泪痕,替他掖好被角,才低声道:“进来。”
周正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他谨慎地关好门,快步走到云倾月面前,抱拳低声道:“王妃,按您的吩咐,彻查了王府所有角落,尤其是刺客可能的潜入路径。”
“如何?”云倾月站起身,目光锐利。
“在王府西北角,靠近后巷的那座废弃的‘观星角楼’,”周正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气,“属下带人仔细搜查,发现角楼顶层积灰的窗台和瓦片上,有近期被人反复踩踏挪动的新鲜痕迹!而且…在角楼内侧一根不起眼的梁柱缝隙里,找到了这个!”
周正说着,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小截被踩扁的、几乎难以辨认的暗黄色烟丝!烟丝中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几乎被风雨洗刷干净的…劣质脂粉味!
云倾月的目光瞬间凝固!
观星角楼,位置偏僻,视野却极佳,正好能俯瞰静思苑的大部分区域!那是绝佳的观察哨和潜入跳板!
新鲜的踩踏痕迹…说明近期有人频繁使用!
暗黄色的劣质烟丝…王府侍卫严禁当值吸烟,且所用烟丝多为上品,绝非此等劣货!
那脂粉味…更是与王府内侍或粗使婆子常用的气味截然不同,廉价而俗艳,倒像是…某些低等勾栏院或市井泼皮混混身上的味道!
王府内部…有内奸!
而且,是一个能接触到偏僻角楼、有吸烟恶习、甚至可能与市井混混有染的内奸!
昨夜的血腥刺杀,并非单纯的强攻。里应外合,才是致命的杀招!若非萧煜和她爆发出超出预期的力量,若非那点强效麻醉剂和生石灰粉…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冰冷的怒意取代了之前的悲悯,在云倾月眼中凝结。宰相府的黑手,国师的蛊毒,皇帝的默许…如今,连这看似铜墙铁壁的靖渊王府之内,也早己被蛀虫侵蚀渗透!
“查!”云倾月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周正,此事交予你秘密进行。不要打草惊蛇!给我盯死所有能接触到那座角楼的人!尤其是…有吸烟习惯、行为异常、或近期与府外不明人员有过接触的!我要知道,是谁把豺狼引进了家门!”
“是!王妃!”周正凛然应命,眼中也燃起怒火。王府出现内奸,对他们这些护卫而言,是最大的耻辱!
周正躬身退下,暖阁内再次恢复了沉寂。只剩下萧煜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长明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云倾月缓缓坐回矮凳,目光重新落在萧煜沉睡的脸上。他紧蹙的眉头似乎因噩梦的远去而稍稍舒展,但眼角残留的泪痕依旧清晰。那脆弱又坚韧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云倾月的心。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这一次,不是为了诊脉,而是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和承诺。
黑袍,金铃,大火,蛊毒,内奸…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沉重的枷锁,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萧煜…”云倾月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眼神却无比坚定,“不管你装傻是为了什么…这血海深仇,这步步杀机…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一起掀了它吧!”
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都到太阳底下…晒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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