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粉饰的星光与冰冷的试探
“墨痕遗迹”论坛因为“深黯”的回归，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沸腾了。
那个沉寂五年的灰色头像下方，短短一夜之间，评论区的荒草被狂热的留言彻底淹没。无数潜水的老用户被炸出水面，新用户闻讯蜂拥而至，服务器不堪重负，数次濒临崩溃。
墨色狂想曲：卧槽？！深黯？！真的是本人吗？！五年了！五年啊！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绝望的颜料盘：还是那个味道！那种首击灵魂的疼痛感和窒息感！这道疤痕……看得我心都揪起来了！深黯大大到底经历了什么？
拾荒者：新风格？暖色调和甜蜜元素的加入（粉色星星）是为了衬托更深的绝望？太有张力了！期待后续！
陆沉（观星者）发出的那条问候评论，淹没在信息的洪流中，但他毫不在意。他像个守财奴，一遍遍刷新着“深黯”的主页，贪婪地反复研究那张新炭笔稿的每一个细节。那道手腕上的疤痕，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画得太真实了，真实到……仿佛亲眼所见。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这是艺术，是象征，是“深黯”表达痛苦的一种方式。他如此告诉自己，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模仿着那道疤痕的走向划过桌面。
《星漫》编辑部。
林溪正埋头于新的分镜稿，努力将陆沉要求的“内核”塞进粉红泡泡里，这让她感到一种撕裂的疲惫。手腕上的皮质腕表严丝合缝，遮挡着皮肤下的秘密。
“林溪，”陆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敲碎了她的思路。他站在她工位旁，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冷峻，但林溪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戴着腕表的左手腕，比以前停留的时间多了零点几秒。“下个月市美协举办年度漫画新锐作品展，我们社有三个推荐名额。你的《糖果泡泡屋》符合‘少女向新势力’的参展要求，准备一下初稿的精选集和介绍文案。”
美协新锐展？林溪的心微微一沉。这是业界极具分量的平台，对新人是莫大的机遇，但也意味着她精心构筑的“甜美新人”人设将被放到聚光灯下严苛审视。她必须更完美地扮演这个角色，不能有丝毫差池。
“好的，陆编，我会尽快准备。”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甜美笑容，眼神清澈得像未经世事的少女。
陆沉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容，心底那点模糊的疑虑被冲淡了些许。他把文件放下：“嗯，重点突出市场潜力和治愈风格。” 说完，他转身离开，目光却再一次，极快地在她的左手腕上掠过。那只表，戴得严丝合缝。
午休时间，茶水间。
“听说了吗？那个快倒闭的‘墨痕遗迹’论坛，昨晚突然活过来了！”一个资深编辑端着咖啡，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是‘深黯’！她居然回来了！发了一张新稿，绝了！”
“深黯？”另一个年轻编辑凑过来，“谁啊？很有名吗？”
“啧，你们这些小年轻！五年前横扫独立漫画圈的天才！画风又痛又爽，首击灵魂！可惜昙花一现就消失了，粉丝都以为她封笔了！”资深编辑一脸向往，“那张新稿我看了，味儿太正了！特别是那道手腕上的疤，画得……啧，绝了！”
林溪端着水杯，正站在角落的饮水机前接水。听到“墨痕遗迹”、“深黯”、“手腕上的疤”几个词从别人口中清晰地说出来时，她握着杯子的手猛地一紧，指关节瞬间泛白。滚烫的开水溢出来溅到手背上，刺痛感让她猛地回神。
她迅速放下水杯，低头抽纸巾擦拭手背，动作快得有些慌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们看到了？在谈论她的画？那道疤……
隔着几张工位的陆沉，恰好端着杯子走过来准备泡咖啡。资深编辑兴奋的声音和林溪瞬间僵硬、略显慌乱的动作，毫无遗漏地落入他敏锐的眼中。
他看到林溪被开水烫到时明显的失态，以及她低头掩饰表情的动作。这和她平时表现出的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顺从完全不同。是因为听到了“深黯”？还是因为听到了“手腕上的疤”？
一丝探究的精光在陆沉深邃的眼眸中闪过，快得如同错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咖啡机前，仿佛什么都没注意到，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林溪的反应……有点奇怪。一个画着甜美少女漫画的新人，会对一个暗黑系独立画手的回归和画稿细节产生如此（相对她本人而言）强烈的生理反应？
巧合？还是……一丝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联想，如同藤蔓的细芽，悄然顶破了心头的土壤。
晚上，“墨痕遗迹”论坛。
“深黯”的主页再次更新了！
这一次，不再是一张孤立的画稿，而是一个极其简约、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短篇故事的开篇！
三格分镜：
1. 第一格（远景）：一个装饰着廉价彩色灯串和巨大粉色充气玩偶的简陋舞台。台下人头攒动，气氛狂热扭曲。舞台中央，一个穿着缀满闪亮塑料星星演出服的纤细人影被强光笼罩，看不清面目。
2. 第二格（特写）：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被粗暴地举起，向台下展示。手套边缘，那道狰狞的条形疤痕在刺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背景是模糊的、欢呼到变形的观众面孔。
3. 第三格（俯视）：视角拉高，舞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运转的冰冷齿轮的一部分。那个穿着星星演出服的人影蜷缩在齿轮中央，渺小如尘埃。几颗粉色的塑料星星，滚落在冰冷的齿轮缝隙里，即将被碾碎。
依旧是炭笔为主，但线条更加压抑，光影对比强烈到触目惊心。舞台的喧嚣与个体的渺小、强制的展示与痛苦的疤痕、廉价的星光与冰冷的工业齿轮……巨大的撕裂感和无声的控诉感扑面而来！
论坛再次爆炸！
观星者：！！！舞台与齿轮…消费与异化！那道疤…被刻意展示的伤痕！深黯，你的笔锋更锐利了！（他死死盯着第二格里那道被强光照射的疤痕，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现实中，林溪手腕上那只严实的表…那道一闪而过的印记…）
冰冷的调色刀：窒息了！这隐喻太狠了！那些欢呼的脸…他们在欢呼什么？欢呼那道疤吗？粉色星星在齿轮里…太绝望了！
拾荒者：深黯大大是不是在影射现实的某些现象？娱乐至死下个体的痛苦被当成奇观消费？这视角太独特了！
陆沉反复看着这三格画，尤其是第二格里那道被强光无情展示的疤痕。画中的疤痕细节比上一张更加清晰、更加“写实”——疤痕边缘的细微增生，颜色的深浅变化…这绝不是单纯的象征符号！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白天茶水间林溪的反应，以及她手腕上那只严丝合缝的表。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他感到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林溪手腕上，是否真的有一道疤痕？一道和她甜美外表、和她笔下粉红泡泡世界格格不入的、如同“深黯”画中一般的旧伤痕？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他需要确认。他需要知道，那道一闪即逝的印记，是不是他的错觉。
第二天，编辑部。
林溪明显有些憔悴，眼底的青色脂粉也难以完全遮盖。她正在整理美协展览需要的资料，桌上堆满了《糖果泡泡屋》的彩色打印稿，粉色的星星几乎要晃花人眼。
陆沉拿着一份报表，看似随意地走到她工位旁，将报表放在她那一叠彩稿上。“美协那边需要补充一份市场受众分析数据，和你的作品风格定位说明一起，今天下班前给我。”
“好的，陆编。”林溪应道，伸手去拿那份报表。
就在她抬手、手腕自然弯曲的瞬间！
仿佛慢镜头回放——
也许是因为昨晚换药时调整了表带，也许是连续加班让她手腕有些浮肿，也许只是纯粹的巧合。
那只戴在她左手腕上的皮质腕表表带，在她抬手的动作牵引下，竟然再次向上滑脱了一小截！
这一次，滑脱的距离比上次更明显！
一道淡粉色的、平行于手腕内侧皮肤的、边缘略微有些增生凸起的陈旧条形疤痕，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大约有两三厘米长！在编辑部明亮的日光灯下，那道疤痕的形态、位置、甚至那淡淡的粉色，都与“深黯”画中描绘的疤痕，有了惊人的、不容忽视的视觉重合！
陆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死死钉在了那道疤痕之上！
不是错觉！昨天也不是幻觉！
林溪的手腕上，真的有一道疤！一道形态酷似“深黯”笔下伤痕的陈旧疤痕！
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荒谬绝伦的猜想，在这一刻获得了第一个诡异而冰冷的证据碎片。
林溪在表带滑脱的瞬间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她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猛地收回手，另一只手几乎是本能地狠狠按住了腕表滑脱的位置，用力之大，指节都泛白了。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惊恐，虽然她立刻低下头，掩饰了过去。
“对……对不起陆编！”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行镇定，“我…我马上弄好报表和分析！”她慌乱地用资料盖住自己的左手腕，仿佛那里藏着什么致命的病毒。
陆沉没有说话。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他那双总是冷静锐利、充满审视的眼眸，此刻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探究以及一种终于触及到冰山一角的锐利光芒。他静静地看着林溪惊慌失措掩盖手腕的动作，看着她强装镇定却惨白的脸，看着她桌上那堆甜美梦幻的彩色画稿。
线上，那个在冰冷齿轮中挣扎、疤痕被无情展示的创作者“深黯”。
线下，这个画着粉红星星泡泡、此刻正因一道暴露的疤痕而惊恐万分的新人林溪。
两个截然相反的形象，在这一刻，因为一道真实的陈旧伤痕，在他脑中产生了剧烈的、无法再被轻易忽视的碰撞。
他那句“好的”迟迟没有出口。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之间。林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感到陆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她精心构筑的表象。
几秒后，陆沉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下班前给我。”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溪一眼，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严厉上司，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然后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
林溪像被抽干了力气，脱力地靠向椅背，按住手腕的手仍在微微发抖，冷汗浸湿了后背。她知道，那道疤痕被看见了。而且，是被陆沉看见了！那个对细节近乎偏执的陆沉！
暴露了……最危险的秘密，暴露在了最不该暴露的人面前。
而办公室内，陆沉站在窗前，背对着门，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左手手腕内侧的位置——那里皮肤光洁平滑。
一道疤痕。
林溪手腕上那道真实的疤痕。
“深黯”画中那道被反复强调、充满痛苦隐喻的疤痕。
三者诡异地在脑中重叠。
他拿起手机，点开“墨痕遗迹”论坛，凝视着“深黯”主页上那三格冰冷绝望的分镜。
那个蜷缩在巨大齿轮中、被廉价星光包围的渺小身影…真的是此刻外面那个画着粉红泡泡、惊慌失措的林溪吗？
这怎么可能？
这……又为什么不可能？
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谜团，裹挟着冰冷的现实与线上的幻影，正式在陆沉面前，狰狞地撕开了一道裂口。他不再是旁观者，他己被无形地卷入其中。探寻的齿轮，开始在他心底无声而有力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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