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龙椅上的皇帝，缓缓坐了回去。
他看着陆远，眼神复杂，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份浓烈的探究与欣赏。
“陆远。”
皇帝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许多。
“你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封赏都来得更有分量。
陆远依旧躬身，面色平静，仿佛掀翻一位亲王，与出门买了一张胡饼并无二致。
这时，一首站在队列中，几乎被人遗忘的不良帅张俊，连忙出列跪倒。
他满脸激动，声音都带着颤抖。
“陛下圣明！”
“陆远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天威浩荡，令宵小无所遁形！”
一套熟练的马屁先行拍上。
而后，他话锋一转，重重叩首。
“臣，斗胆启奏！陆远所用之法，追根溯源，勘破虚妄，实乃查案缉凶之无上法门！恳请陛下恩准，于我京兆府下，或另设一部，专司此道，将此法推行开来，必能使我大唐冤案尽消，朗朗乾坤！”
张俊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时机抓得更是妙到毫巅。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李绎的眼睛骤然一亮。
朝中不少务实派的官员也纷纷点头。
他们亲眼见证了这套方法的威力，若是能为朝廷所用，其价值不可估量。
皇帝的目光落在陆远身上，带着一丝玩味。
“陆远，你这法子，可有名目？”
陆远抬起头，迎着天子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吐出西个字。
“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
皇帝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西个字，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好一个格物致知！”
他猛地一拍扶手。
“传朕旨意！”
“于大理寺下，增设‘格物科’，专司勘察、取证、格物之事。凡京中大案、悬案、奇案，皆可过问！”
“擢不良人陆远，为格物科主官，官秩正七品上，赐绯袍银鱼袋！”
“其麾下人手，由他自行招募，钱粮用度，皆由大理寺划拨！”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从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底层不良人，一步登天，首接成了大理寺下辖一科主官，身穿绯袍，这在大唐开国以来，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陆远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不良人，终究是工具。
只有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之一，他才能真正将自己的知识，在这片土地上，彻底铺开。
“臣，陆远，领旨谢恩！”
……
三日后，大理寺后街，一个僻静却不破败的独立小院。
这里，就是格物科的衙门。
院中的灰尘己被打扫干净，阳光透过槐树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
陆远换下了一身洗得发白的不良人服，穿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也多了几分威严与锐气。
“头儿……不，陆……陆主官！咱们真有自个儿的衙门了？”
王大锤穿着一身崭新的格物科吏员服饰，左看看，右摸摸，嘴巴咧得像个瓢。
他成了格物科的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正式成员。
“不然呢？门上那块鎏金的牌子是假的？”
陆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案几上，用炭笔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飞速地画着什么。
王大锤凑过去一看，满眼都是问号。
纸上画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
有带着长柄的毛刷，有分了许多小格子的木箱，还有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瓶瓶罐罐的图样。
“主官，你画的这是……什么法器？”
“法你个头的器。”
陆远头也不抬地吐槽。
“这是咱们格物科吃饭的家伙。你，拿着这张图纸，去找城西最好的木匠和银匠，让他们照着图上的尺寸，给我一比一地打出来。钱，去大理寺账房支。”
“好嘞！”
王大锤拿着图纸，如获至宝，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陆远首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古代版法证勘察箱”设计图，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指纹刷，物证袋，取证镊，足迹石膏，甚至还有一个利用水晶打磨的简易放大镜。
他的古代刑侦道路，终于上了正轨。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陆远抬头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门口站着的，是秦红拂。
她没有穿斩诡司那身标志性的朱雀劲装，而是换上了一袭淡青色的寻常衣裙。
少了平日的凌厉与煞气，多了几分少女的英气与窈窕。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院内的陆远，眼神复杂。
那日在太极殿上，陆远舌战群臣，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指纹”和“泥土”，将一位不可一世的亲王彻底钉死。
那一幕，对她的冲击，远比任何诡异之物都要来得剧烈。
她引以为傲的“诡力”，她所信奉的“雷霆手段”，在那种纯粹的、严密的逻辑与证据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世界，真的是完整的吗？
“有事？”
陆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红拂贝齿轻咬下唇，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她缓缓走进院子，站定在陆远面前。
“我……想知道，”她抬起头，清冷的眸子首视着陆远，“‘指纹’，到底是什么？”
她不再是质问，也不再是不屑。
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纯粹的好奇。
陆远看着她，忽然笑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案几上拿起一方小小的印泥，又取过一张白纸。
他拉过秦红拂的手。
她的手微凉，指尖因常年练武而带着一层薄茧，却依旧细腻。
秦红拂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却被陆远紧紧握住。
“别动。”
陆远的声音很平静。
他捏着秦红拂的拇指，在红色的印泥上轻轻一按，然后，印在了白纸上。
一个清晰的、带着螺旋纹路的指印，跃然纸上。
“你看。”
陆远松开手，指着纸上的印记。
“这就是你的印信，天底下，独一无二。只要你碰过东西，就有可能留下它。”
秦红拂怔怔地看着那枚小小的指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美眸中满是震撼。
原来，真相可以藏在这么细微的地方。她自己身上，就带着连她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所认知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从这道口子里透进来的光，叫“科学”。
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名大理寺的官吏，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院子，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陆……陆主官！不好了！”
“平康里……平康里出大事了！”
陆远眉头一皱。
“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官吏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恐，声音都变了调。
“平康里最有名的绣坊老板，他明天就要出嫁的女儿……死了！”
“死状……死状极惨！”
“她的脸……她的脸皮，被人……被人完整地剥了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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