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们进进出出,将那些被精心陈列的“人皮画卷”一一取下,用白布小心包裹。
王大锤的脸色依旧苍白,他刚刚在外面吐得天昏地暗,此刻看着那些“证物”,眼神里满是后怕。
“真他娘的……比话本里的索命罗刹还吓人。”
秦红拂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站在暗室中央的男人。
陆远没有去指挥手下,也没有被这地狱般的景象所影响。
他只是戴着一副薄薄的鹿皮手套,拿起了一张尚未被收走的“作品”,凑在火把下,仔细端详。
他看的不是那张脸曾经的美貌,也不是死者临终的惊恐。
他看的是皮肤的边缘,是硝制的手法,是那近乎完美的、没有一丝多余刀口的剥离技术。
他的专注,与周围的混乱、惊恐,形成了一个诡异而又独立的结界。
仿佛这满屋的罪恶,在他眼中,不过是一道需要求解的题目。
秦红拂缓缓走了过去。
她第一次,主动走近这个她曾经鄙夷的“凡人”。
“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斩诡司朱雀使的傲气,在这一屋子的人心之恶面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陆远头也没抬,指尖轻轻划过人皮的边缘。
“手法。”
“这张皮,被处理得太好了。”
“硝制、防腐、软化……每一步,都堪称完美。这需要极其专业的药理和解剖知识,远超一个画师的范畴。”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评价一幅真正的画作。
秦红拂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只看到了案件表面的疯狂与怨念,而陆远,却在疯狂的表象之下,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不属于李婆婆的,“技术”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
“李婆婆,有帮手?”
陆远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不。”
“是老师。”
他放下那张人皮,转身走出了令人窒息的暗室。
“一个教会了她这一切的人。”
……
画皮新娘案,尘埃落定。
整个平康里,乃至整个长安城,都为这桩隐藏在和蔼画师面具下的连环血案而震动。
大理寺卿亲自过问,对陆远赞不绝口。
之前还只是个提议的“格物科”,在一夜之间,便正式挂牌成立。
地点,就在大理寺衙门最偏僻的一个小院里。
虽然地方不大,人手也只有陆远和王大锤两个,外加几个从不良人里借调来的杂役。
但“格物科”三个字,却成了大理寺里,无人敢再小觑的存在。
院子里,陆远正指挥着杂役,将一堆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石灰、木炭、硫磺、硝石……
这些在旁人看来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却是陆远眼中最宝贵的破案工具。
王大锤扛着一块新牌匾,乐呵呵地走进来。
“头儿,你看,大理寺卿亲笔题的字!”
陆远瞥了一眼,牌匾上“格物致知”西个大字龙飞凤舞,气势不凡。
“字不错。”
“挂高点,免得被人顺手牵羊了。”
王大锤嘿嘿一笑,颠儿颠儿地找梯子去了。
一道飒爽的红色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秦红拂换下了一身斩诡司的朱雀官服,穿了身利落的劲装,更显身姿挺拔。
这几天,她一有空就往格物科跑。
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
看陆远如何整理证物,如何从一根毛发、一粒尘土中,推演出旁人看不见的信息。
她看得越多,心中的震撼就越深。
陆远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
“看够了?”
秦红拂身形一僵,随即坦然地走了进来。
“我还是不明白。”
“你是如何确定,凶手一定是个对‘美’有病态执念的‘女性’?”
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陆远拿起一个装着从案发现场收集来的花粉的纸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很简单。”
“剥脸,是一种仪式感极强的行为。凶手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夺取’。”
“夺取什么?”
“美貌,以及美貌带来的幸福。”
陆远放下纸包,看向秦红拂。
“会嫉妒这种东西的,通常只有两种人。”
“求而不得的男人,和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女人。”
“但现场留下的痕迹非常细致,没有搏斗,说明凶手能轻易地接近受害者,让她们放下戒心。”
“一个和蔼可亲的年迈女画师,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容易做到这一点。”
秦红拂怔在原地。
这些话,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固有的思维。
原来,所谓的“心理侧写”,并非凭空猜测,而是建立在无数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之上,进行严谨的逻辑推导。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
“我想学。”
陆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学这个?”
“对。”
秦红拂的眼神很坚定。
“斩诡司追查诡力,却常常被诡力制造的假象所迷惑。”
“你的方法,能看穿假象,首抵人心。”
“我想,如果能将两者结合……”
陆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想学可以。”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秦红拂眉头一挑。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
陆远指了指那块刚挂上去的“格物科”牌匾。
“我这里,缺一个能打的。”
“也缺一个,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告诉我那里到底有什么‘脏东西’的人。”
“格物科,武力顾问,兼诡力感知技术指导。”
“秦大人,有兴趣吗?”
秦红拂看着陆远那张写满了“算计”的脸,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好。”
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一个代表着科学,一个代表着玄学。
大唐最奇特、最不可思议的探案组合,在这一刻,正式成立。
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梳理李婆婆的遗物。
在一本看似普通的画谱夹层里,陆远找到了一张泛黄的药方。
上面写的,正是那种能让人陷入深度昏迷的麻药配方。
而在药方的背面,还有几行用木炭写下的潦草笔记,记录着处理皮货的几个关键步骤。
“以硝石去腐,以草木灰脱脂,以明矾增韧……”
王大锤凑过来看了一眼。
“这不就是硝皮匠的法子吗?”
“不。”
陆远摇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寻常硝皮匠,处理的是牛皮、羊皮。手法粗糙,药量巨大。”
“而这个方子,用量精准到了‘钱’‘分’,还用到了几种罕见的西域香料来中和尸气,保持皮肤的色泽与弹性。”
“这不是硝皮术,这是……艺术。”
一种专门为了处理人皮而存在的邪恶艺术。
“一个画师,从哪学来这种东西?”
秦红拂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陆远将那张药方翻了过来。
“这就要问问,给她这张方子的人了。”
在药方的最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快要磨灭的印记。
那不是一个名字,也不是一个商号。
而是一个,由火焰与鬼脸组成的,诡异图腾。
“王大锤,去查。”
陆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查遍长安城所有卷宗,问遍平康里所有老人。”
“几十年前,有没有一个使用这种图腾的云游方士。”
王大锤领命而去。
三天后,他带回来了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一个三十年前,曾在平康里短暂停留,以替人“解忧”为名的神秘方士。
据一位如今己经七十多岁的老鸨回忆。
那个方士,声音沙哑,分不清男女。
他从不露面,总是披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脸上戴着一张空白的面具。
但他最厉害的,是他的言语。
他仿佛能看透人心,三言两语,就能勾起你心底最深的欲望,或是最痛的怨恨。
当年,容貌被毁,被心上人抛弃的李婆婆,就曾找过他。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那之后,李婆婆就再也没有出过画室。
而那个神秘的方士,也从此消失无踪。
听到这里,陆远猛地站了起来。
声音沙哑,不辨男女。
精通人心,擅长用言语勾起欲望与怨恨。
空白的面具……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百鬼夜行案里,那几个被仇恨驱使的杂耍艺人。
安王府里,那个被野心吞噬,最终自食恶果的王爷。
还有现在,这个被嫉妒扭曲,制造了画皮地狱的李婆婆……
他们都是凶手。
可他们,又都像是一枚又一枚,被人精心摆放在棋盘上的棋子。
而那个下棋的人……
陆远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冰冷得像是要冻结空气。
“千面人。”
秦红拂的脸色,瞬间剧变。
这个名字,是斩诡司的最高机密之一,一个如同噩梦般的存在。
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刺骨的寒意。
画皮案,结束了。
但那只搅动长安风云的幕后黑手,终于向他们,露出了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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