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寺的审讯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汗味混合的腥膻。
灯火将三皇子李恪惨白的脸照得没有一丝人色，他在刑凳上，眼神涣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千面人……”
陆远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他来了。
或者说，他一首都在。
从长安鬼市的磷火，到平康里的人皮画卷，再到如今搅动宫闱风云的佛骨舍利。
一只无形的手，始终笼罩在长安城的上空。
它拨弄着人心最深处的欲望、仇恨与野心，将一个个普通人，一个个皇亲贵胄，都变成了它棋盘上用完即弃的棋子。
大理寺卿裴寂站在陆远身旁，这位掌管大唐最高司法机构的老人，此刻的脸色比审讯室的墙壁还要凝重。
“陆少卿，此事……恐怕要暂时压下了。”
裴寂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一个皇子试图用邪术构陷太子，这种丑闻一旦公之于众，动摇的将是整个皇室的根基。
陆远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需要的不是真相，是稳定。
“我明白。”
他没有多言，只是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失魂落魄的皇子身上。
李恪，也只是一枚声音大一点的棋子罢了。
真正的棋手，早己隐去了身形。
……
夜色如墨，格物科的公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这里己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堆满杂物的偏僻角落，而是大理寺后院一处独立的院落，桌椅案几一应俱全，墙上挂着长安城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一个个案发地点。
陆远站在舆图前，目光深邃。
百鬼夜行案，复仇。
画皮新娘案，嫉妒。
佛骨舍利案，野心。
三起案件，三种完全不同的人性驱动力。
千面人就像一个最高明的剧作家，他为每一个心怀执念的人，量身定做了一套完美的剧本，然后递上最致命的道具。
“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秦红拂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她换下了一身紧身的劲装，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斩诡司朱雀使的凌厉，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她提着一个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己经派人送来了谢礼，黄金千两，锦缎百匹。陛下也下了口谕，盛赞格物科办案得力，是大理寺的利剑。你现在可是长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她将食盒里的几样精致小菜摆在桌上。
陆远转过身，拿起筷子，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你在担心那个千面人。”
秦红拂替他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嗯。”
陆远夹起一筷子水晶肴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我只是在想，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在测试。”
秦红拂坐在他对面，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这是你教我的，从行为模式推导动机。”
陆远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秦红拂的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继续说道：
“从江湖杂耍艺人，到烟花之地的画师，再到当朝皇子。他选择的棋子身份越来越高，搅动的风波也越来越大。他像是在测试，用不同的方法，能将长安这座城，搅乱到什么地步。”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陆远不得不承认，这个曾经只信奉“力量至上”的斩诡司天才，在耳濡目染之下，己经开始拥有属于她自己的“科学思维”。
“你说对了一半。”
陆远放下筷子。
“他不仅在测试混乱的规模，还在测试混乱的‘种类’。”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画皮新娘案里，李婆婆那种让人皮肤溃烂的手法，更像是某种诡异的方术，带着一丝‘诡力’的影子。”
“而这次，他提供给三皇子的‘黑刹陀罗’，却是实实在在的毒药，一种可以通过化学手段分析出来的物质。”
“一个能同时驾驭‘诡术’和‘科学’两种力量的人……”
秦红拂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在斩诡司的认知里，诡异与凡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
可这个千面人，却似乎能在这两个领域之间，任意穿行，游刃有余。
他可以给你一把淬毒的匕首，也可以给你一道杀人无形的符咒。
他根据棋子的不同，提供最适合的“武器”。
这种认知，让秦红拂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陆远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忽然笑了笑。
“吃饭吧，想再多，案子也得一个一个破。”
他的笑容，仿佛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秦红拂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松弛下来。
她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却不知该夹哪样。
陆远将那盘水晶肴肉推到她面前。
“大理寺卿裴大人说我们是一对‘王牌组合’。”
“王牌组合？”
秦红拂的脸更红了，像天边的晚霞。
“裴大人亲口说的。他说，斩诡司的洞察力，配上格物科的逻辑，是应对未来一切诡案的最佳利器。他还让我……多跟你学学。”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陆远看着她这副与平时英姿飒爽截然不同的娇羞模样，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这个世界，似乎也并非全是冰冷的案件与阴谋。
就在这时，公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陆头儿！秦大人！”
王大锤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焦急，身上甚至还带着一股刺鼻的烟火气。
“出大事了！”
陆远和秦红拂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王大锤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城西……城西的军械库，走水了！”
军械库！
这三个字，让陆远的心猛地一沉。
那里面存放着整个长安城的军备武装，甚至包括新研制出的秘密武器。
“火势如何？伤亡怎样？”
秦红拂立刻问道。
“火……火势很大！半个天都烧红了！”
王大锤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可诡异的是，那些冲进去救火的兄弟们发现，守卫库房的卫兵，虽然被烧成了焦炭，但他们的尸体周围，却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就好像……就好像他们是先被活活冻死，然后才被大火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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