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很奇怪？”
她是在午后的光线中问的我这句话。
阳光透过窗台，照在她新换的画布上，那是她选来作为作品展主图的画幅，尺寸比她之前画过的都大，几乎要占满整个客厅。她坐在椅子上，穿着一件我不记得是哪天她偷偷买回来的浅蓝色裙子，像极了某种夏日广告里的人物，却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把所有明朗感都打碎了。
我沉默了一下，没立刻答。
“怎么突然这样问？”
“昨天我发了草图给那边的策展助理。”她低头拨了拨颜料，“她回我说，构图很有感情，可是……风格有些‘过于私密’。”
“过于私密？”
“她用了‘intimate’这个词。我查了翻译，是‘过于亲密’。”她笑了一下，像在讲别人的事情，“她还问我，那是谁？是恋人吗？”
我听见自己心跳有些紊乱。想说“不是”，但那两个字像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我回她说，是哥哥。”
她抬起头望着我，眼神一如既往地坦然，却也因此显得刺目。
“她沉默了大概五分钟，然后回我说‘哦，那我建议你换个角度处理情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慢慢地坐到她对面，想了很多说辞，比如“外人不了解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行”、“作品是你的表达”，但都没开口。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哪怕我们一再说“我们没什么不对”，可当别人站在常规的位置看进来时，确实像极了某种“不该”。
她的画中有我，有我的背影、我的衣角、甚至我曾说过的某句话写在画角；她的每幅作品都绕不开我，而我——我也绕不开她。
“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害怕。”她望着窗外，声音低了下来，“不是怕生病、怕孤独，而是怕……你会有一天，也觉得我这样不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我脱口而出。
她转头盯着我，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真的吗？哪怕别人都觉得我们很怪？”
“哪怕。”我这次毫不犹豫。
她点了点头，然后笑了，那种疲惫过后的、终于得到确认的笑容，像是放下了某种沉重的背包。
“那你觉得我们是怪异的吗？”她又问了一遍，但这次语气不一样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我在心里想了很久——我们确实不一样，我们比正常的兄妹更依赖彼此，更需要彼此的回应与肯定，我们的生活方式在很多人眼里过于封闭，甚至被一些人称作“互相禁锢”。
但我们知道，我们活着，不是因为对方替代了某种生活，而是彼此给出了新的可能。
于是我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这样就叫怪异，那大概整个世界都怪异得很正常。”
她大笑起来，“你这个回答太圆滑了。”
“我认真答的。”
她点点头，眼神像是终究放松了下来。她重新拿起画笔，重新蹲下身子，像往常一样在画布上勾线，一边说：
“那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只要你还在。”
我望着她背影，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昨晚收到的一封邮件——来自我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一家社会咨询机构的人发来的。大意是，他们注意到了我们最近公开的生活内容，以及妹妹参与的艺术展正在获得外界注意。他们委婉地提醒我：“作为曾经的社会福利代理人，请注意家庭的边界呈现，避免引起社会误解。”
这封信，我没有告诉她。
也许以后也不会告诉她。
“哥哥？”
“嗯？”
“我刚刚突然想到，下次你要不要也来画一笔？”
我愣了一下。
“就一笔，一笔线条也好，算是共同完成的作品。这样，就算别人问起，我也可以说——这是我们一起画的。”
我盯着那片己经初具轮廓的蓝白画布，心头忽然一阵泛酸，又慢慢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
“好。”我答应了她。
窗外云层翻动，阳光斜洒而下，地板上映出画布的倒影。
而在那个倒影里，我们的影子也并排站着，不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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