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协和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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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协和血凝

 

协和医院住院部的走廊弥漫着来苏水与煤炉饭混杂的气味,1985年的七月,吊扇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转动,把消毒水味绞成浑浊的漩涡。苏念北攥着那个用墨水瓶改装的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半透明的胶状物——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从棉纺厂废弃石棉过滤棉里用工业碱提纯的止血凝胶,瓶底还沉着几粒未完全溶解的白色晶体。

“这是什么东西?”主刀医生陈立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走廊灯光下闪过冷光。他白大褂口袋插着派克钢笔,笔帽锃亮,与周围泛黄的墙壁格格不入。手术室外,赵玉兰的血氧监测仪正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每一声都像敲在苏念北心上。

“陈医生,这是止血凝胶,能快速封闭血管,我母亲的凝血功能……”

“胡闹!”陈立伟打断她,白大褂下摆扫过苏念北手背,“协和从不用来路不明的‘偏方’。你知道这要是出了医疗事故,是什么后果吗?”他身后的护士长扯了扯苏念北衣袖,低声说:“姑娘,陈医生是留苏回来的专家,听他的吧。”

苏念北看着手术室门上“正在手术”的红灯,想起昨晚在棉纺厂锅炉房,用搪瓷缸熬煮过滤棉时,老秦塞给她的纸条:“陈国栋可能渗透医疗系统,注意术后护理。”她把玻璃罐往陈立伟面前送了送,罐壁上的指纹印模糊了里面的凝胶:“我父亲苏志远当年研究的材料,和这个原理相通,求您试试……”

“苏志远?”陈立伟的瞳孔猛地收缩,金丝眼镜滑下鼻梁半寸。他迅速扶正眼镜,声音陡然拔高:“原来是‘叛国者’的女儿!难怪敢拿这种不明物体来干扰手术!保安!”

两名穿蓝布制服的保安应声而来,手臂上的“治保”红袖章磨得起了毛边。苏念北还想争辩,手术室里突然传来仪器尖锐的蜂鸣声,血氧数值从95猛地跌到60。她推开保安冲向大门,金属门把手被她攥出一层水雾。

“病人大出血!准备输血!”护士长的尖叫从门缝里挤出来。苏念北撞开半掩的门,看见赵玉兰躺在手术台上,胸口的纱布渗出刺目的红,心电监护仪的波形像受惊的蛇般狂跳。陈立伟拿着止血钳的手有些发抖,护士递过来的纱布刚按上去就被血浸透。

“让开!”苏念北拨开护士,拧开玻璃罐的橡胶塞。陈立伟想阻拦,却被她用胳膊肘撞开,凝胶在指尖拉出透明的丝,她精准地涂抹在出血点上,那胶状物遇血瞬间凝固成薄膜,血色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慢。

“你疯了!”陈立伟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苏念北挣扎时,他腕上的上海牌手表被扯落,“当啷”一声砸在不锈钢器械盘上。表背朝上,露出刻着的小字:“LCG1983·奖给技术革新标兵”。

LCG——陈国栋!苏念北瞳孔骤缩。1983年,正是父亲“泄密”案爆发的前一年。

混乱中,保安冲进来扭住苏念北的胳膊。她盯着陈立伟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老秦说过,陈国栋叛逃协议里提到的“技术支持”,很可能包括安插在关键部门的棋子。止血凝胶正在发挥作用,赵玉兰的血氧数值开始回升,但陈立伟看着她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死人。

术后监护室里,赵玉兰还没醒,鼻梁上插着氧气管,手背扎着输液针。苏念北被保安押在走廊长椅上,手腕勒出两道红印。老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里捏着份护理记录单,金线袖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麻醉剂用量超过常规三倍。”老钟的声音透过口罩闷响,他指着记录单上的签字,“笔迹模仿得很像,但你母亲签名时,‘兰’字最后一笔会带个小勾。”

苏念北凑近去看,纸上的“赵玉兰”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最后一笔却首首落下。她想起母亲在纺织厂签领料单时,总会下意识地在“兰”字末尾勾个小花。“谁签的?”

“陈立伟的助手。”老钟收起单子,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刚查到,陈立伟的儿子去年拿到全额奖学金去了美国,资助方登记的是‘香港华懋公司’,但资金流向显示,最终打款人是陈国栋的海外账户。”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苏念北看着监护仪上母亲平稳的心跳曲线,想起手术台上那滩刺目的血。陈立伟手表上的刻字在眼前晃动,LCG三个字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发酸。父亲当年刻在钢笔上的“学者有祖国”,此刻却成了某些人攀附权贵的反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发哑。

“要么是被胁迫,要么是同谋。”老钟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放大的照片,“陈国栋需要一个能在关键时刻制造‘意外’的人,医院是最好的选择。你母亲识破了冷藏车的阴谋,他们怕她牵扯出更多线索。”

照片上是陈立伟儿子在机场的留影,行李箱上贴着“麻省理工”的标签。苏念北想起刚才在手术室,陈立伟看见凝胶时那瞬间的失态,想起他阻止自己时过于激烈的反应——那不是单纯的保守,而是恐惧,恐惧这来自“叛国者”女儿的东西,会揭穿他隐藏的秘密。

“凝胶的原料……”老钟拿起桌上的空玻璃罐,闻了闻残留的碱味,“石棉过滤棉?你怎么想到用这个?”

“我爸当年写过一篇笔记,说棉纺厂的废弃过滤棉含有特殊纤维,用工业碱处理后能形成蛋白凝胶。”苏念北着掌心的茧子,那是熬煮过滤棉时被碱水烧的,“他本来想用来做工人防护手套,结果还没投产就……”她没说下去,只是指了指罐底残留的白色晶体,“这是未完全分解的石棉纤维,我算错了提纯温度。”

老钟沉默地看着玻璃罐,金线袖口在灯光下闪了闪。走廊尽头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保卫科的人拿着记录本走过来,领头的科长指着苏念北:“就是她!擅自闯入手术室,使用违禁药物,涉嫌反革命医疗破坏!”

保卫科的办公室弥漫着烟草和劣质茶叶的味道,墙上挂着“打击刑事犯罪”的宣传画。苏念北坐在木头椅子上,对面的科长转着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姓名,年龄,单位。”

“苏念北,23岁,临江纺织厂临时工。”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科长把钢笔拍在桌上,“协和是国家重点医院,你干扰手术,用不明物体给病人注射,这是破坏医疗秩序,性质严重了就是反革命!”

苏念北看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陈立伟那只锃亮的上海牌手表。她深吸一口气:“我母亲大出血,陈立伟医生拒绝使用有效止血措施,我是情急之下……”

“证据呢?”科长打断她,“陈医生是留苏专家,会不如你懂医术?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他翻开记录本,念出上面的字,“苏念北,父亲苏志远,1968年因技术泄密罪判处有期徒刑,1970年死于劳改农场……哼,果然是出身有问题!”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苏念北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父亲是被冤枉的!”

“坐下!”科长一拍桌子,茶杯里的茶叶溅出来,“是不是冤枉,轮得到你说了算?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擅自使用的‘凝胶’己经送去化验,要是查出有毒成分,你就等着吃枪子吧!”

门突然被推开,老钟扶着陈立伟走进来。陈立伟的白大褂皱巴巴的,眼镜歪斜着,手腕上没了那只上海牌手表。他看见苏念北时,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说:“科长,这事……是个误会。”

“误会?”科长皱起眉头。

“是我……我当时太紧张了,”陈立伟的声音抖得厉害,“苏念北同志的凝胶……确实有效,是我保守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放在桌上,“这是我写的情况说明,还有……我儿子留学的资金来源,我全交代了。”

科长拿起信封,狐疑地看着他。老钟适时地咳嗽一声:“科长,国家安全局正在调查一起重大间谍案,陈立伟医生涉及其中,刚才的‘反革命指控’可能存在误会。”他掀开白大褂一角,露出里面藏着的国安证件一角,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科长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钢笔的手有些发抖。他看看老钟,又看看低头不语的陈立伟,最终把记录本合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既然是国安局的同志……那肯定是场误会,误会!”

深夜的协和医院,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赵玉兰脸上。苏念北坐在床边,用棉球蘸水擦拭母亲干裂的嘴唇。老钟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化验报告:“凝胶成分没问题,就是提纯工艺粗糙,含有少量碱性残留,不过不影响止血效果。陈立伟己经交代,是陈国栋通过香港账户给他儿子汇钱,要求他在你母亲手术时制造意外,麻醉剂超量是他指使助手干的,模仿签名也是他教的。”

“他为什么要留着那只手表?”苏念北轻声问,“那不是把证据戴在手上吗?”

“陈国栋送的,说是‘技术革新’的奖励。”老钟把报告折起来,“陈立伟不敢扔,又怕被人发现,只能天天戴着。他没想到你会认出LCG是陈国栋的缩写。”

赵玉兰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苏念北时,她想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皱起眉。“念北……”

“妈,你醒了!”苏念北赶紧握住她的手,“感觉怎么样?”

“听见你们说话了……”赵玉兰的声音很轻,眼神却很亮,“你爸要是知道,他的笔记救了我,肯定很高兴。”她看向老钟,“老钟同志,当年的事……”

“嫂子,都清楚了。”老钟的声音柔和下来,“苏工的案子,我们一首在复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上海牌手表,表背的刻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陈国栋以为用钱能买到一切,却忘了人心是买不走的。陈立伟最后肯交代,是因为他儿子在信里说,美国实验室的导师总问起他父亲的研究,问他‘学者的祖国在哪里’。”

苏念北看着手表上的刻字,想起父亲钢笔上的话。原来有些信念,会像种子一样,埋在岁月的尘埃里,只等一场春雨,就会破土而出。

“医院保卫科那边……”她有些担心。

“没事了。”老钟把手表放进证物袋,“陈立伟的证词和麻醉剂记录就是最好的证据。倒是你,”他看向苏念北,眼神里有赞许也有忧虑,“那凝胶的配方,以后别再轻易用了,太危险。棉纺厂的过滤棉含有石棉,长期接触对身体不好。”

赵玉兰突然握住苏念北的手,指尖冰凉:“念北,你听老钟的,别再冒险了……妈怕……”

苏念北低头,看见母亲手背上的输液针孔,想起手术室里那滩血,想起陈立伟手表上的刻字,想起徐姨女儿苍白的脸。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妈,有些事,就像止血凝胶遇到血,不能等,也不能躲。”

窗外,临江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比白天时更显悠长。苏念北知道,陈国栋的叛逃计划还在进行,“台北永丰号”的坐标像定时炸弹悬在头顶,而化工厂排污口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那只上海牌手表背后的LCG,不仅是陈国栋的缩写,更是一个时代里,某些人在利益与信仰间扭曲的轨迹。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月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年轻却坚毅的轮廓。协和医院的夜很静,但她知道,黎明即将到来,而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那罐用废弃过滤棉和工业碱熬制的止血凝胶,就像她此刻的心境——在粗糙的现实里,用最朴素的信念,去堵住时代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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