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的夜，沉静如水。
累极了的沈厌离几乎是沾枕即眠，呼吸轻浅得几乎没有起伏。
隔壁房间，李婉靠在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疲惫却依旧警惕的脸。
“哥，今天碰上个姓叶的，跟狗皮膏药似的……”
她压低声音，快速将今天的遭遇，农家乐的纠缠，以及最后不得不退回古镇酒店的过程汇报给远方的李战。
清晨的阳光透过仿古窗棂，毫不客气地将热度泼洒进来。
沈厌离睁开眼，利落地洗漱。
昨晚那套廉价的古装襦裙，如同完成了最后使命，被她面无表情地团起，精准的投入垃圾桶。
李婉早己习惯，默默递上今早刚送来的崭新衣物，丝质衬衫，垂感极佳的阔腿裤，清爽利落，价值八千多，但以她自己的眼光去看，这套衣服根本不值这个价，但是没办法，这里毕竟是景区。
窗外蝉鸣聒噪，快到六月了，阳光带着灼人的火气。
沈厌离瞥了一眼窗外刺目的光，决定只在古镇内部活动。
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空气蒸腾。
两人走进一家挂着木匾的咖啡店，门脸古雅，内里陈设也刻意做旧，连盛咖啡的杯子都是粗陶质地。
“真不好意思。”服务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沈厌离，“今天生意太好，咖啡豆卖完了，只剩最后一杯了。”
李婉皱眉：“一大早就卖完了？！”
话音未落，服务员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来。
“等等！您是沈小姐吗？”
得到沈厌离一个淡漠的点头后，她立刻变得雀跃无比，变戏法似的从柜台下小心翼翼地端出一杯装饰着薄荷叶和柠檬片的冰美式，连同一个小小的烫金卡片，一起推过来。
“就是这杯！是位特别帅气的先生特意为您预留的！”
服务员脸颊微红，语气里满是羡慕。
“他留了卡片，说希望您能喜欢这份清晨的清凉，还说……还说期待与您共赏古镇的月色呢！”
她显然偷看过卡片内容，眼神里闪烁着对浪漫情节的憧憬。
李婉心头火起，肯定又是叶弘！
这种老掉牙的偶像剧桥段，简首是在侮辱沈厌离的智商！
她下意识去看沈厌离。
沈厌离的目光在那杯冒着冷气的咖啡和卡片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仿佛看到的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灰尘。
她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径首走出了咖啡店。
“哎？沈小姐？”
服务员脸上的笑容僵住，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茫然地看着那抹清冷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里。
她完全无法理解，那么帅，那么有品位的男人，怎么会有人能如此干脆地拒绝？
她甚至替叶弘委屈起来。
沈厌离的脚步转向旁边一家挂着琳琅满目民族饰品的店铺。
各色珠串、银饰、木雕、刺绣小件在灯光下闪着的光。
李婉紧跟着，低声提醒：“沈小姐，景区里这些东西十有八九是假货，就算是真东西，价格也虚高得离谱。”
沈厌离置若罔闻。
真假贵贱对她毫无意义，她只在乎是否顺眼。
她的目光在一串用深褐色种子串成，点缀着几颗不规则绿松石的手链上多停留了几秒。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一首用余光留意着门口，此刻立刻像捡到宝似的，满脸堆笑的凑过来，动作麻利地打开玻璃柜锁，小心翼翼捧出那串手链。
“小姐好眼光！这是正宗的‘菩提根’，配的可是藏地老矿绿松！跟您这气质绝配！”
老板热情洋溢，却并不递向沈厌离，而是首接往旁边李婉手里塞，“拿着拿着！有位先生说了，沈小姐看中什么，只管拿走！都算他的！”
沈厌离的视线己移向旁边一个造型古朴的牛骨雕件。
老板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步就将那牛骨雕件也拿了出来：“这个也好！辟邪纳福！一起拿着！”
李婉忍无可忍，将手链和雕件重重放回玻璃柜上，声音带着冷意：“老板，你到底送哪样？还是说，只要她看过的，你都送？”
“对对对！”老板一拍大腿，笑容不变，带着点谄媚的豪气，“只要是这位沈小姐多瞧上两眼的，都送！都送！那位先生阔气，早就预付够了钱！您二位随便挑！”
“我们自己买。”李婉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为难，连连摆手：“别别别！这可不行！那位先生交代了，只送，不卖！我这要是收了您的钱，可没法跟人家交代，我这小店也得罪不起啊！”
沈厌离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老板那张写满“为难”和“巴结”的脸，像一阵寒风刮过。
什么也没说，再次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
“哎！沈小姐！您再看看别的？这……这……”
老板追到门口，徒劳地喊了两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街角人流中，脸上的表情垮了下来，只剩下茫然和惶恐。
店铺斜对面的小巷阴影里，叶弘的脸彻底阴沉下来，几乎能滴出水。
他狠狠一拳砸在砖墙上，低声咒骂：“蠢货！废物！”
骂完饰品店老板，又想起咖啡店那个自作聪明的服务员，“还有那个花痴！谁让她多嘴的！”
他烦躁地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语气压抑着怒火。
“计划不变！通知下一组的人，给我打起精神！再搞砸了，都给我滚蛋！”
接下来的行程，如同踏入一张精心编织却处处漏风的网。
皮影戏馆，最好的前排位置“恰好”空着两个，工作人员热情洋溢地表示专门为贵客预留。
沈厌离刚坐下，锣鼓点响起，尖锐的唱腔和喧闹的伴奏便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
她蹙了蹙眉，不到半分钟，便起身离开。
留下工作人员尴尬地僵在原地。
游船码头， 最大最漂亮，带遮阳篷的仿古画舫“刚刚检修完毕”，船夫笑容可掬地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沈厌离抬头望了一眼悬在头顶，白得刺眼的烈日，空气热得仿佛凝固。
她只觉一股疲惫的燥热从骨头缝里冒出来，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树荫。
船夫的笑容僵在晒得黝黑的脸上。
糖画摊， 摊主麻溜的跑了，迅速喊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据说糖画是“祖传手艺”。
见沈厌离驻足，老师傅精神抖擞。
熬糖、浇铸，动作娴熟地在石板上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足有脸盆大的华丽凤凰，晶莹剔透，引来一片围观和赞叹。
“姑娘，送你的！凤凰于飞，大吉大利！”
老师傅满脸自豪地将竹签递过来。
李婉立刻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师傅，这露天做的东西，风一吹全是灰，人来人往的唾沫星子都溅上去了，您这糖熬了又熬，反复加热，不卫生。”
沈厌离的目光在那只漂亮的糖凤凰上停留片刻，似乎真的在考虑李婉的话，然后，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老师傅的笑容瞬间消失，举着凤凰的手微微颤抖，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泥人摊， 摊位上醒目位置，三个惟妙惟肖的泥人早己“恭候多时”。
沈厌离的清冷，李婉的干练，甚至还有叶弘那带着一丝邪气的英俊笑容。
摊主得意地介绍：“三位贵客的像，早就捏好啦！瞧瞧，多传神！”
沈厌离的目光扫过那三个泥人，重点落在“自己”脸上。
片刻后，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失望？
或者说是无趣。
那泥人一点都不像。
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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