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汴梁,蝉噪如沸。**
毒辣的日头炙烤着青石板路,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蒸腾的腥气和远处市集飘来的、混合着汗味的瓜果甜香。林夏在医馆的后院内,一间特意辟出的简陋实验室里,却显得格外阴凉安静。墙角堆放着晾晒的药材,空气中浮动着草药特有的苦涩清香,但也隐约混杂着一丝来自角落陶罐的、水生动物特有的微腥。
林夏额角沁着细汗,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蹲在一个粗糙的陶罐前。罐底浅浅一层清水里,一只灰绿色的雌蛙静伏不动,鼓胀的眼睛仿佛凝固的琥珀。罐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砸在水面,发出微不可闻的“嗒”一声,那蛙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哎哟喂,我的林姑娘!”王接生婆那带着浓重汴梁口音的大嗓门打破了宁静。她掀开竹帘,一股更浓烈的热浪随之涌入。她手里攥着半片微微泛黄的试纸,凑到林夏身边,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将信将疑,“这大热天的,您跟这蛤蟆较什么劲呢?真……真能靠它看出女人肚子里有没有货?”她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罐里的青蛙。
林夏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下额头的汗,露出一抹疲惫却笃定的笑容。她拿起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王婆子带来的那半片试纸。“王婆婆,您看好了。”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这怀了身子的妇人,尿水里藏着一种特别的东西,咱们叫它‘孕气’(林夏用古人能理解的概念指代激素)。这东西啊,能催动这雌蛙,让它肚子里的小卵子提前排出来。”
她边说,边将试纸浸入旁边一个白瓷碗里澄清的尿液样本中。片刻后取出,放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两人屏息凝视。只见试纸边缘,靠近模拟蛙脚形状的凹陷处,一个针尖大小的、极其清晰的红点,如同朱砂痣般悄然浮现。
“成了!”林夏松了口气,指着那红点,“您瞧见没?这红点一显,便是‘有喜’无疑。比摸脉,看害喜,可快当多了,也准当多了。”她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灵感源自她模糊记忆中的“现代”动物激素检测法——将孕妇尿液注入活蛙体内观察排卵。但活蛙不易得,操作繁琐且易死。她苦思冥想,最终用特殊处理过的干燥试纸,模拟了蛙体对激素的反应,显色点对应蛙类排卵征兆,才造出了这便于携带和使用的“验孕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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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林夏医馆前堂。**
雕花木门被推开,带进一阵香风,混合着脂粉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更世俗的气息。一个穿着艳丽绸缎、腕上金镯子叮当作响的中年妇人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正是城西“倚翠楼”的老鸨,人称“金妈妈”。她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药柜,最后落在刚从后堂出来的林夏身上。
“哎呦,林大夫,您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金妈妈未语先笑,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刻意的亲热,“听说您这儿出了个神仙纸片儿,能掐会算,一验就知女人家肚皮里的事儿?”她晃了晃手腕,那金镯子上的翡翠在光线下一闪,绿得晃眼。
林夏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引她到内室坐下:“金妈妈消息灵通。确有此事,是为‘验孕签’。”
“灵通?那是!”金妈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也带上了几分市侩的精明,“林大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楼里的姑娘们,最怕的就是这‘意外’!那些恩客,嘴上甜哥哥蜜姐姐,真要出了事儿,跑得比兔子还快!您这东西,能悄没声儿地验出来,可是解了她们的大愁!这生意,能做,而且能赚大钱!”她拍了下桌子,金镯子又是一阵脆响。
林夏看着金妈妈腕上那抹刺眼的翠色,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第十三章”里那个浑身溃烂、眼神绝望的花柳病女子。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签子,我可以卖给您,保证隐秘,用特制的雕花竹筒装着,谁也瞧不出里头乾坤。”
金妈妈喜上眉梢:“痛快!林大夫果然……”
“但是,”林夏打断她,目光如炬地首视对方,“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金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您说。”
“您楼里的姑娘,每月初一,必须到我这儿,或者我指定的稳婆处,做一次‘体己’(体检)。我分文不收。”林夏放下茶杯,语气斩钉截铁,“还有,我会免费提供避孕的汤药给她们。”
“体己?避孕药?”金妈妈眉头皱成了疙瘩,显然觉得麻烦,“这……姑娘们哪有那闲工夫?再说,那药……”
林夏站起身,走到药柜旁,熟练地抓取几味药材——主要是曼陀罗花苞和藏红花蕊,这是她根据记忆里兽医的动物避孕配方改良的,虽苦涩难当,却相对安全有效。她当场煎煮了一小碗浓黑的药汁,推到金妈妈面前:“这就是药。效果我试过,信我。您若不信,可亲自试试药性?”
金妈妈看着那碗黑黢黢、气味刺鼻的药汤,脸上露出嫌恶,但为了那能赚大钱的签子,她一咬牙,捏着鼻子灌了下去。药汁入口,苦涩辛辣瞬间弥漫开来,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咳咳……我的老天爷!这……这比黄连还苦十倍!姑娘们怎么喝得下去?”
林夏递过一杯清水,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金妈妈,苦,才能保命。这药喝下去,总比让她们喝那些伤身的虎狼药,或者不明不白地丢了命强。您说呢?”她拿起旁边一个己经做好的精致雕花竹筒,轻轻旋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片试纸,“记住,签子每月初一用一次。若试纸显色变蓝,就立刻来我这里拿药。否则,这生意,不做也罢。”
金妈妈被那药苦得说不出话,看着林夏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那精巧的竹筒,最终捂着嘴,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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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林夏医馆侧巷。**
“验孕签”果然风靡,不仅青楼,汴梁城的上层官眷、巨贾内宅,乃至深宫内院都闻风而动。林夏在医馆最不起眼的角落,开了一个仅容一只手通过的隐秘小窗,窗外垂着厚厚的深色布帘。负责此事的,是她最信任、口风最紧的学徒阿诚。
一日,林夏正在后堂实验室里,对着油灯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试纸上显色药剂的配比,试图提升其灵敏度。阿诚神色凝重地快步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皱巴巴的、明显被揉搓过的试纸,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阳性红点。
“师父,”阿诚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愤怒和不安,“出事了。咱们的签子……被二道贩子弄到城外乡下去了。李家村的李二狗,用这签子验出他媳妇怀的是女娃,硬是……硬是逼着她喝了打胎药!差点闹出人命!还有王家庄……”
林夏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滚烫的药液溅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看着那几张染着无辜生命的签纸,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痛楚。她猛地站起来,碰倒了旁边的药杵。
“够了!”她的声音从未如此冰冷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阿诚,传我的话:即刻起,所有‘验孕签’停止售卖!库存全部封存销毁!对外就说……就说药引难寻,绝产了!”
阿诚惊愕:“师父!这……这可是咱们医馆现在最赚钱的……”
“赚钱?”林夏猛地打断他,指着那几张试纸,手指微微颤抖,“看着这个,你还想着赚钱?!我造这东西,是为了让女人能早知道,早打算,是为了帮她们,护她们!不是给那些愚夫蠢汉当刀子,去捅自己婆娘的心窝子,去残害无辜胎儿的!若它成了伤人的凶器,我林夏宁可亲手毁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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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太医局副使张景年,一首视林夏这个“野路子”女医为眼中钉。闻听“验孕签”风波,他如获至宝,立刻洋洋洒洒写就奏本,在朝会上厉声弹劾:
“陛下!妖女林夏,以奇技淫巧蛊惑人心!其所制‘验孕邪签’,不仅扰乱阴阳伦常,更己流毒民间,致使乡野愚夫戕害亲骨肉,伦常败坏!更可虑者,此物己悄然流入后宫,惑乱嫔妃心志,窥探天家血脉,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即刻查封‘医馆’,捉拿妖女林夏,以正视听!”
皇帝面露沉吟。殿内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清越的女声:“皇后娘娘懿旨到——!”
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宫装、神色肃穆的女官,手持拂尘,在两名小太监的簇拥下,径首穿过朝臣队列,走到张景年面前站定。她目光如电,扫过张景年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张医正好大的威风,张口闭口便是‘妖女’、‘邪签’。皇后娘娘让奴婢问您一句:林大夫的‘验孕签’,过去一年里,为娘娘及时避开了三次误诊庸医所言的‘胎像不稳’,保住了腹中龙裔。此等‘惑乱后宫’之功,张医正您行医数十载,可有研制出类似的‘妙方’来‘惑乱’一下,替娘娘分忧解难呢?”
张景年顿时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女官不再看他,转向御座,盈盈一拜:“陛下,娘娘口谕:林氏之技,于后宫妇人实有大用。其所虑所行,皆以女子安康为本,堪为杏林之范。望陛下为其正名,免得有心之人利用她的医馆中饱私囊。”说罢,也不等皇帝回应,便带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昂然离去。留下张景年僵立原地,成了满朝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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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心绪难平。**
最终,“验孕签”因皇后的明确支持,被定为宫廷贡品,由太医局监制,专供后宫及少数特许勋贵使用,民间彻底禁绝。林夏的医馆安然无恙,甚至声望更隆。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林夏坐在案前,翻开她那本写满密密麻麻笔记和配方的本子。墨迹在灯下晕开,她提笔,缓缓写下:
‘技’本无善恶,如流水行地,载舟覆舟,唯人心所驭。陈景铄,你说现代那些关于‘堕胎权’的滔天争议,谁能想到,在这千年前的大宋汴梁,竟会以这样一场闹剧与交易,悄然预演?何其荒谬,又何其真实。
她搁下笔,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仿佛压着汴梁城厚重的暑气,闷得透不过气。
她全然不知,在千里之外,黄沙漫卷的异国王庭深处。
一个装饰华丽的帐篷内,炭火驱散着边塞的寒意。身形挺拔却带着异域服饰的青年——陈景铄,作为刚到的“和亲王子”,正沉默地接受着王庭御医的检查。那御医面无表情,从一个镶嵌着宝石的玉盒中,取出一片制作精良、印着特殊徽记的干燥试纸。其形制、材质,与林夏当初改良的“验孕签”,几乎一模一样。
御医恭敬却冰冷的声音响起:“殿下,此为查殿下……‘玉体是否安泰’之仪轨,还请殿下静候片刻。”那试纸的用途,不言而喻。
烛光映照着陈景铄轮廓分明的侧脸,他低垂的眼睫下,一片深沉的阴影。帐篷外,是呼啸的风沙,和一片未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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