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黄昏,我扒着石桥栏杆往远处看,河面上慢悠悠漂着几艘 货船, 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混进雾里。议会大厦的尖顶在暮色里黑 黢黢的,活像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正盯着城里来来往往的人瞧。
" 主子, 车备好了。 " 小七在身后轻声提醒, 我这才回过神。
转身 时瞥见和珅己经在马车里坐着,手里盘着串油光水滑的佛珠,眼 珠子闭得紧紧, 嘴里还念念有词。见我掀帘子进来,他眼皮子一 抬, 眼尾挤出几道褶子。
" 您当真要亲自去见那个洋人? " 和珅嗓子压得低低的,手里佛珠 转得更快了, " 我听说那些红毛鬼心眼子多得像蜂窝煤 . . . . . . "
我往天鹅绒软垫上一靠,顺手撩开车窗帘。外头煤气路灯刚点上, 黄澄澄的光晕在石板路上打转, 照得行人脸上明一块暗一块。 " 梅耶 · 罗斯柴尔德可是欧洲钱庄的祖宗爷, 咱们要在西洋办事, 非得借他的路子不可。 "
车轮子碾过石板咯噔响, 我望着远处星 星点点的灯火补了句: " 再说了, 给人瞧病还得望闻问切呢, 谈 买卖不得当面把脉? "
马车七拐八拐钻进条窄巷,停在一栋灰扑扑的老宅子前头。门脸 儿看着寒酸, 可那两尊石狮子龇牙咧嘴的, 门槛足有半人高。
小七抓着铜门环哐哐砸了三下, 开门的是个穿黑燕尾服的老管家, 背挺得笔首, 活像衣裳里头撑着块棺材板。
穿过长廊时我留神瞅了瞅,墙上挂的全是镶金框的油画,画里头 那些卷毛洋人个个端着架子。会客厅的壁炉烧得噼啪响,梅耶 · 罗 斯柴尔德正背着手在炉子前头晃悠。这人瘦得跟竹竿似的,鹰钩 鼻子能挂油瓶, 手里红酒杯转得跟陀螺一样。
" 亲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都亮堂了。 " 梅耶转身笑得见牙不见眼, 中国话说得比好些个广东佬还利索。
我瞄见他袖口别着对金袖扣, 上头刻的家徽在火光里一闪一闪。 " 早就听说梅耶先生是点石成金的主儿, 今儿可算见着真佛了。 "
我往壁炉边的皮沙发上一坐,热气烘得后脖颈首发烫。小七跟和 珅钉子似的戳在我背后, 西只眼睛来回扫着墙角的雕花立柜。
梅耶翘着二郎腿窝进对面沙发, 酒杯往茶几上一搁: " 您这大老 远从东方来, 总不会是找我喝下午茶的吧? " 他手指头有一下没 一下敲着扶手, 眼珠子滴溜溜转。
我往前探了探身子, 炉火把半边脸烤得发烫: " 想在西洋开几家 大清钱庄,顺带捎上些收集消息的差事。听说您家的银票能从伦 敦首兑到圣彼得堡? "
梅耶眉毛挑得老高, 伸手把酒杯又抄起来: " 我们罗斯柴尔德家 祖训, 钱眼里不掺和政治。 " 话是这么说, 可他指头把杯脚捏得 死紧, 杯里的红酒首打晃。
" 钱这玩意儿跟水似的, 流到哪儿就养哪儿。 " 我摸出块怀表在手 里转, " 您要是肯帮忙在各国银行插上手, 铁路、 矿山的买卖自 然跟着来 —— 听说普鲁士那边新探着个银矿? "
壁炉里爆出个火星子,梅耶的眼皮跟着跳了跳。他仰脖子灌了口 酒, 喉结上下滚了两遭: " 亲王倒是把我们家的买卖摸得门儿清。 不过这么大盘子, 您打算拿什么当本钱? "
" 紫禁城的地窖您见过么? " 我啪地合上怀表盖, " 里头码的银锭子 能堆出座小山。再说这茶叶、瓷器、丝绸的买卖, 哪样不是淌银 子的河? " 说到这儿我故意顿了顿, " 听说令郎对东方的青花瓷挺 上心? "
梅耶蹭地坐首了, 酒杯往茶几上重重一磕: " 您连这个都知道? " 他脑门上沁出层薄汗,火光里亮晶晶的。我冲小七使个眼色,他 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珐琅小盒, 里头躺着张天津港的货单。
" 下月初八有批景德镇的青花釉里红到港,令郎要是感兴趣 . . . . . . " 我 把货单往茶几上一推, " 就当见面礼了。 "
老狐狸两根指头夹起货单,对着壁炉光眯眼瞧了半天,嘴角越咧 越大。他突然起身走到壁炉跟前,抄起火钳子把炭块拨得火星乱 窜。 " 亲王殿下, 您这买卖要是黄了 . . . . . . "
" 黄不了。 " 我起身走到他旁边,炭火烤得脸皮发紧, " 您管着西洋 的钱袋子, 我攥着东方的命脉,这要是搭不上伙,老天爷都得急 得跳脚。 "
梅耶突然放声大笑,震得水晶吊灯上的坠子首晃悠。他转身一巴 掌拍在我肩上, 劲道大得能拍死头牛: " 成! 就冲您这份痛快劲 儿, 明儿我就让管家把合约拟了! " " 慢着。 "
我掸了掸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 还得在京城给您备个院 子, 方便咱们鸿雁传书不是? "
" 妙啊! " 梅耶的眼珠子亮得跟夜猫子似的, " 用你们中国老话讲, 这叫那个什么 . . . . . . 狼狈为奸! " 他说完自己先乐了, 满屋子都是他 公鸭子似的笑声。
我端着酒杯跟他碰了个响,红酒在杯子里首打转。炉子里的火苗 蹿得老高, 墙上两个人影扭成一团。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 雨点子打在彩绘玻璃窗上, 听着跟算盘珠子响似的。
回程的马车上, 和珅憋了半天终于开口: " 主子, 那洋鬼子靠谱 么? 我瞧他眼珠子转得比陀螺还快 . . . . . . "
" 你当他是吃素的? " 我掀开帘子往外看, 雨幕里的伦敦城像泡在 水里的旧年画, " 正是要借他那七窍玲珑心, 把咱们的网撒到西 洋各国去。 "
车轮碾过水洼溅起老高, 我忽然想起梅耶袖扣上那 个家徽 —— 五支箭捆成一束, 倒是应了中国人爱说的 " 兄弟齐心 " 。
雨越下越大, 车顶棚被打得噼啪响。我摸着怀里刚签的合约,羊 皮纸的触感糙得扎手。这薄薄几页纸,说不定哪天就成了撬动西 洋的支点。
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的尖顶在雨雾里若隐若现,活像竖 在天地间的一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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