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木雕花案几上，青瓷茶盏中氤氲的雾气袅袅攀升，在西洋水 晶吊灯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金芒。
我屈指轻叩盏沿，釉面清脆的 嗡鸣声与窗外竹影婆娑的沙响交织成曲。
梅耶 · 罗斯柴尔德 着鎏金怀表链的手忽然顿住，银链在虎口处勒出一道浅痕 —— 这 位犹太银行家的谦卑笑容下， 分明蛰伏着猛兽舔舐利爪的躁动。
" 殿下明鉴， " 他喉间滚动的德语腔调被刻意压得温软， " 法兰克福 分行的金库己堆满英格兰商人的期票， 阿姆斯特丹的债券市 场 . . . . . . " 话音未落， 约瑟夫 · 门德尔松便轻咳一声，指尖在描金账簿 上划出蜿蜒的折痕。
我望着羊皮纸上那些蝌蚪般扭曲的希伯来数 字， 忽然想起几年前初遇时， 这两人趾高气昂的模样。
茶汤滑过喉间的苦涩让我眯起眼睛： " 永璂上月来信说， 巴黎的 沙龙里飘着大清丝绸， 却浸着罗斯柴尔德的银币香。 "
梅耶深陷 的眼窝蓦地迸出精光， 像嗅到血腥的秃鹫展开羽翼。他躬身时， 后颈凸起的骨节在丝绸领口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刺破这层优 雅的伪装。
" 十二阿哥的马车镶着鄙行铸造的金徽。 " 他嗓音里掺了蜂蜜， 尾 音却带着铁器相击的铿锵， " 但比起旧大陆的锦绣， 新世界的荒 野或许更值得殿下投以青眼。 "
鎏金怀表咔嗒轻响， 我瞥见表面 镌刻的十三州地图 —— 原来早有绸缪。
指尖蘸着冷透的茶汤， 我在檀木案几上勾勒出大西洋的轮廓： " 南卡罗来纳的棉花田， 可是比江南的桑园更教人垂涎？ "
约瑟夫 的银匙突然撞上瓷碟，清脆的裂帛声惊散满室暗涌。梅耶灰蓝色 的瞳孔收缩如针尖，他应当听懂了这漫不经心的试探 —— 江南织 造局的密折此刻正锁在我袖中暗袋， 浸着紫禁城梅雨季的潮气。
" 殿下圣明！ " 梅耶突然伏身行了大礼，前额重重磕在波斯地毯的 郁金香纹样上， " 威廉 · 宾家的后裔上月在费城拍卖会上， 为十箱 武夷岩茶掷出整座种植园。 " 他抬首时， 眉梢沾染的野心再难遮 掩， " 若能让星条旗染上龙涎香 . . . . . . "
窗外骤起的夜风卷着残叶扑向琉璃窗，烛火摇曳间，我看见自己 投在墙上的影子正缓缓张开五指， 将美洲大陆的虚影攥入掌心。 和珅前日呈上的密报忽在脑中浮现：杰斐逊书房里那尊钧窑天青 釉花瓶， 插的竟是费城银行家联名献上的金麦穗。
" 密西西比河需要东方的渡船。 " 我屈指弹开茶盖， 看着沉底的君 山银针如利剑般首立， " 明日让十三行把生丝报价压低一成。 "
梅 耶的呼吸陡然粗重，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 当新大陆的纺 织机因廉价原料疯狂运转时，罗斯柴尔德的金流便会如血管般渗 透每座种植园。
约瑟夫突然将账簿推至案几中央，羊皮纸掀起的微风里裹挟着硝 石气息： " 但波士顿港的税务官， 可比伦敦的乌鸦更难驯养。 " 他 枯瘦的食指戳在 " 印花税 " 三个朱红小楷上， 墨迹晕染处恰似枪口 硝烟。
我嗅到他袖口飘来的淡淡火药味，忽然想起去岁英商船队 在珠江口的炮舰 —— 这些金融秃鹫的羽翼下，果然藏着火枪的撞 针。
" 所以本王的使团要带着两份礼物。 " 我从袖中抖出黄绫卷轴， 蚕 丝云纹在烛光下泛着血色， " 和珅会捧着《西库全书》去见华盛 顿， 但真正要递的 . . . . . . " 指尖抚过卷轴暗扣， 机簧轻响中弹出半截 泛黄的地契 —— 那是用五十门红衣大炮从东印度公司换来的曼 哈顿地契副本。
梅耶的喉结剧烈滚动，他伸手欲触地契的刹那，我倏然收拢卷轴。 檀香无声漫过他的指尖， 在他手背烙下灼热的焦痕。
" 告诉你的 次子所罗门， " 我盯着他痉挛的指节轻笑， " 明年春天， 我要在哈 德逊河口看见飞檐斗拱的钱庄。 "
更漏声穿廊而过，约瑟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掏出的亚麻手帕 上洇着暗红， 却仍固执地将羽毛笔蘸满墨汁： " 殿下可否允准，在钱庄地窖 . . . . . . 预留铸造鹰洋的熔炉？ " 笔尖悬在账簿空白处颤抖， 一滴墨汁坠下，在 " 美利坚合众国 " 六个字上绽开狰狞的黑花。
我凝视着那团墨渍渐渐吞噬 " 合众 " 二字， 忽听得西洋座钟奏响 《茉莉花》的曲调 —— 这是去年让广州匠人改装的机括。当鎏金 齿轮咬住最后一个音符时，我抬手将冷茶泼向案几地图。深褐茶 汤漫过阿巴拉契亚山脉， 在五大湖区汇聚成漆黑的漩涡。
" 记住， " 指尖划过的羊皮纸， 停在正在茶渍中模糊的费城坐 标， " 我们要赠予新大陆两副镣铐 —— 副是丝绸编织的， 另一 副 . . . . . . " 茶盏叩击案几的脆响中，我望向窗外沉沉夜幕， " 需用他们 自己熔炼的黄金铸造。 "
梅耶的怀表突然疯狂鸣响，他低头检视时，我瞥见表面反光的玻 璃上， 自己瞳孔中跃动的烛火己化作盘踞金山的龙影。
当约瑟夫 将染血的手帕塞回暗袋时， 书房梁柱间似有无数金线悄然交织， 正将遥远的新大陆缓缓拖入东方蛰龙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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