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着咸腥味掠过甲板， 我扶着 " 镇海号 " 的铁栏， 看马六甲港 的椰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桅杆上的黄龙旗叫雨水打湿了，沉甸 甸垂着， 倒像条蛰伏的金蟒。
朱珪捧着舆图凑近，老花镜片蒙了 层水汽：
" 按章程， 今日午时与柔佛苏丹交割文书 . . . . . . "
话音未落， 港口忽传来三声炮响。十二艘独木舟破浪而来，船头 立着缠红头巾的土兵，手里火绳枪的引信在潮湿空气里明明灭灭。
阿迪斯 " 唰 " 地抽出望远镜：
" 主子， 那领头舟上穿金线纱笼的， 怕 是苏丹的侄子东姑阿里。 "
" 备礼。 "
我掸了掸蟒袍下摆， 珊瑚朝珠撞出脆响。 西个蓝衣太监 抬上描金漆箱， 掀盖时珠光晃人眼 ------ 整箱暹罗夜明珠， 底下 压着乾隆爷御赐的《西库全书》精抄本。
东姑阿里登船时，镶宝石的克里斯短剑在腰间叮当乱撞。他草草 行了个抚胸礼， 目光黏在夜明珠上拔不下来：
" 太子殿下慷慨！ 只是 . . . . . . "
他踢了踢甲板接缝里的煤渣， " 柔佛儿郎惯在雨林讨生活， 这铁船硌脚得很。 "
" 苏丹若嫌硌脚， "
我笑着递过翡翠鼻烟壶， " 本王在港北划出三里 地， 专供柔佛建水寨。 "
见他鼻翼翕动， 又补了句， " 每月另拨五 百石精米， 算是租港的茶钱。 "
谈判僵到日头西斜。东姑阿里咬死要三成关税，和珅摇着洒金扇 冷笑：
" 柔佛这些年私放英吉利商船入港， 赚的银子够买下半个 槟榔屿了吧？ "
折扇 " 啪 " 地指向海图， " 明日我朝水师开始巡防， 若见着不该见的旗 . . . . . . "
扇骨划过咽喉， 东姑阿里的短剑 " 当啷 " 落 地。
最终文书落定时，暮色己染红马六甲海峡。两艘铁甲舰泊进新修 的炮台， 火枪营在滩头扎下鹿砦。
杨芳拎着个五花大绑的探子来 禀：
" 红毛鬼的细作， 藏在运椰干的舢板里。 "
我瞥了眼那人胸口 的东印度公司纹身， 淡淡道：
" 挂到港口的绞架上， 再给加尔各 答总督捎句话 ------ 大清的火炮， 专治不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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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船队驶入会安港。咸湿海风里混了丝熟稔的沉水香 ------ 法兰西总督杜普雷的仪仗己候在码头。他今日换了镶金绶带的礼 服， 胸前勋章却比上回少了两枚， 想来是巴黎那边起了风波。
" 亲爱的殿下！ "
杜普雷张开双臂欲行贴面礼， 被我侧身避过。
他 僵笑着转向朱珪：
" 协议都备妥了， 您看这交接 . . . . . . "
" 不急。 "
我抬手打断，珊瑚扳指叩响鎏金匣， " 先验货。 "
匣中《安 南勘界图》徐徐展开，阮福映的玉玺旁赫然添了法兰西国王的鸢 尾花印。 杜普雷的蓝眼珠在 " 海防至谅山 " 的红线上滴溜打转， 额 角沁出冷汗：
" 这界线 . . . . . . 似乎比先前议定的偏西了些？ "
" 暴雨冲垮界碑， 自然要重勘。 "
我抿了口惠芯备的参茶， " 何况法 兰西在阿尔及利亚折了三万兵， 腾不出手料理远东琐事吧？ "
瓷 盏轻叩案几， 屏风后转出个戴斗笠的安南老者 ------ 正是阮文岳。 他抖开血书，法兰西强征民夫修铁路的罪状密密麻麻，末了还附 上张儿童骸骨堆成山的炭画。
杜普雷的雪茄 " 啪嗒 " 掉在地毯上。我踩灭火星，将龙票推过桌案：
" 十万龙票买你体面，回巴黎就说安南暴民难驯 . . . . . . "
见他还在犹豫， 又添了句， " 马赛港那批丝绸， 关税可减三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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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那日，会安城飘着牛毛细雨。阮福映的龙辇罩着防雨的油绸， 三十六名宫婢捧着青玉笏板随行，倒比上回精神许多。供桌上并 排摆着《宗主国协议》与《五市条例》， 狼毫笔杆裹了金箔， 在 雨帘里泛着暖光。
" 安南愿岁贡稻米百万石、 肉桂三千斤、 象牙五百对。 "
阮文岳的 官袍补子叫雨水洇成了深青色， " 求天朝赐《农政全书》刻本， 并派工匠教习水利。 "
我执朱笔在 " 瓷器十万件、棉布五十万匹 " 上圈了道红， 转头对瑟 缩的阮福映笑道：
" 再加三百名稻作师， 如何？ "
少年君主慌不迭 点头， 发冠上的东珠串子晃得像疾风中的铃铛。
忽有快马冲破雨幕。 中情局侍卫滚鞍下跪， 呈上盖火漆的密匣 ------ 里头是拿破仑的亲笔信， 字迹被海水泡得晕开：
" 大不列颠的 狼崽子嗅到腥了， 英吉利舰队正往巽他海峡集结 . . . . . . "
我撂下信纸， 看雨丝在龙票上汇成细流。港外， " 镇海号 " 的蒸汽 机正发出低吼，烟柱撕开雨帘首冲云霄。
这南洋的棋局刚落定一 角， 西洋的惊涛己在拍打船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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