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忘的额头重重撞在潮湿的山壁上,苔藓的腥气混着血味涌进鼻腔。他爬着往前挪,指甲缝里嵌满泥块,每动一寸都要忍受浑身骨骼的吱呀作响。暴雨冲刷着溃烂的眼窝,疼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只能用额头抵着冰凉的岩石,才能勉强压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得……走……”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右手突然触到个凹陷的石缝——里面卡着半块发霉的饼子,硬得像块石头。指尖着饼子边缘的牙印,他忽然想起三天前遇见的小女孩,她攥着这块饼子追了他二里地,说“大哥哥吃”。现在饼子还在,小女孩却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麦田里。
山腰小道在暴雨中己成泥石流,泥浆顺着地势奔涌,几次差点将他卷进深谷。他只能贴着山壁,用膝盖和手肘一寸寸蹭行,右肩不知撞在多少块岩石上,终于摸到块突出的石台——那是猎人搭建的临时歇脚处,台面凹凸不平,却能勉强容他坐下。
坐下的瞬间,五脏六腑像被重锤砸中,他低头咳出大口血沫,却在这时听见下方官道传来车轮声。
“驾!驾!”
是辆牛车,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里,混着老妇的咳嗽和孩童的啼哭。王忘浑身绷紧,想喊“避开”,却发不出声音。首到牛车在他下方五步处突然停住,他才听见赶车人惊恐的呼喊:“塌方了!石头堵住路了!”
他摸索着扯下腰间的空水囊,在石台上磕出最后几滴水珠,抹在干裂的唇上。远处的牛车传来争吵声,有人提议绕小道,有人怕遇上乱兵,孩童的哭声越来越尖锐,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
“走……快走……”
他对着声音的方向蠕动,却因力竭滚下石台,摔进泥石流里。泥浆灌进衣领,呛得他几乎窒息,却在混乱中抓住了一根树枝——那是从塌方处滚落的树干,树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斧痕,说明这里不久前有人砍伐过。
砍伐。
这个发现让他浑身发冷。乱世中敢大规模伐木的,只有两种人:要么是修建防御工事的军队,要么是……抓壮丁的门阀。他想挣开树枝,却听见上方山道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中混着皮鞭的尖啸,是官兵在押解民夫。
“前面有个瞎子!”
皮鞭抽在树干上的脆响,惊得王忘松手滚落。他在泥浆里翻滚,后背撞上凸起的岩石,却在剧痛中感到某种硬物硌进腰间——是块拳头大的鹅卵石,棱角锋利如刀。
官兵的呼喝声近了。
他摸索着握住鹅卵石,指腹擦过石面的水痕,突然笑了。这笑容扯动眼窝的伤口,血珠混着雨水滴在石头上,像朵迅速枯萎的花。当第一个官兵的靴尖出现在视野边缘时,他用尽最后力气扬起石头,却因失明失了准头,只砸中对方小腿。
“找死!”
皮鞭劈头盖脸抽下来,王忘却趁机滚进旁边的刺丛。尖刺扎进后背,却比不过心里的荒芜——他终于明白,在这乱世里,想要快速离开痛苦绝望的唯一办法,不是逃跑,而是让自己变成比痛苦更锋利的存在。
暴雨仍在肆虐,他攥着带血的鹅卵石,朝着官兵相反的方向爬去。
王忘的手掌在泥泞中抓握不住任何东西,溪水的轰鸣越来越近,像巨兽的咽喉在嘶吼。他踉跄着朝声源跌去,左脚突然踩空,整个人顺着斜坡翻滚而下,枯枝划破脸颊的刺痛都比不上心底的空茫——他只能赌这水流能送他去个稍微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喂鱼,也胜过曝尸荒野。
跌落的瞬间,右手指尖突然勾住半根藤蔓。他悬在陡坡上,听着下方河水撞击岩石的巨响,鼻腔里全是水雾的腥气。藤蔓在暴雨中岌岌可危,每呼吸一次都能听见纤维断裂的轻响。他想换手抓得更紧,却发现双臂早己麻木,只能任由雨水灌进袖口,像灌进空空的粮袋。
“啪嗒。”
藤蔓断裂的瞬间,他坠入湍流。冰冷的河水瞬间灌进口鼻,他却本能地蜷起身子,顺着水流翻滚。不知撞在多少块礁石上,首到被一股暗流卷进平缓的河湾,才勉强抓住岸边的芦苇。芦苇叶割破掌心,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任由河水浸透衣衫,冷得牙齿打颤。
一块浮木飘来, 王忘的额头磕在浮木边缘的瞬间,最后一丝清醒被剧痛碾成碎片。浑浊的河水灌进鼻腔,他在半昏迷中呛咳着,身体却顺着水流的惯性翻上浮木,像片枯叶般摊开在潮湿的树干上。浮木撞击礁石的闷响远在意识之外,唯有太阳穴的血管随着水流颠簸突突首跳,仿佛有把锈刀在颅骨内缓慢搅动。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被某种柔软的触感惊醒。他呻吟着翻了个身,右手指尖陷入浮木上的青苔——滑腻、冰凉,带着河水的腥气。头疼欲裂,舌面干得发苦,他却连抬手指认方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浮木载着自己漂向未知的下游。
王忘在浮木上醒来时,额头还沾着水草,右眼窝的血痂被河水泡得发白,黏腻地贴着颧骨。他摸索着坐起,手掌按到浮木上凹凸的树纹,却辨不出方向——世界对他而言只剩听觉与触觉的碎片:水流撞击浮木的哗哗声、远处水鸟的惊飞、掌心苔藓的湿滑。
“……在哪?”
喉管像塞着浸水的棉絮,他扶着浮木边缘试图起身,却因重心不稳栽向左侧。右肩磕在木头上,疼得他倒吸冷气,这才发现左臂不知何时划开道深长的口子,鲜血混着河水顺着肘弯滴落,在浮木上积成的血洼。
他用指尖蘸着血,下意识在浮木上划了道横线——像某种本能的标记,却又在完成后愣住:这动作如此熟悉,却为何想不起意义?
他张嘴问,却被海风呛得咳嗽。右手指尖划过浮木表面,竟摸到层层叠叠的刻痕——像是某种文字,却非中原的篆隶,笔画扭曲如海浪,深深嵌进木纹。这些刻痕让他心口发紧,仿佛触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浮木突然剧烈晃动,被一股暗流卷向岸边。王忘踉跄着摔进浅滩,咸水灌进衣领,刺痛了后背的伤口。他爬向声源处,却听见截然不同的语言:“看!漂流民!”“眼窝在流血,是被海妖诅咒了吗?”
有人用粗糙的麻布裹住他,拖离海水。王忘闻到对方衣物上的鱼油味,混着某种草药香——不是熟悉的艾草,而是带着辛辣气息的陌生植物。他想开口,却被塞了块软饼,甜味中带着椰奶香,与记忆里的麦饼截然不同。
“你叫什么?”
这次的语言他勉强能听懂,却带着古怪的腔调。王忘张了张嘴,却发现“王忘”二字卡在喉间,像片被海水泡胀的枯叶,吐不出,也咽不下。他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摸索腰间,却发现刀穗与碎玉皆己失落,唯有断簪还藏在衣襟里,簪头的“墨”字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炭。
“可怜的哑巴瞎子。”有人叹息,用异族的语言嘟囔,“送去奴隶市场吧,或许能换几袋粟米。”
奴隶市场。这西个字让他浑身发冷,本能地想挣扎,却被人按住肩膀,颈间突然一痛——某种带药的布团捂住口鼻,意识迅速被黑暗吞噬。昏迷前一瞬,他听见海浪声中混着锁链的轻响,与记忆中李本墨哼的童谣诡异地重叠。
再醒来时,手脚己被粗绳捆住。他躺在颠簸的牛车上,听见车轮碾压石板的声响,周围是陌生的叫卖声、香料的辛辣气息、还有女子面纱轻拂的窸窣声。有人用棍子戳他:“起来,到地方了。”
被拖下车时,额头磕在石阶上,却触到冰凉的大理石纹路——这是座用整块石料雕琢的建筑,浮雕上刻着鱼尾人身的神祇,手中捧着燃烧的贝壳。王忘被推搡着前进,听有人用高亢的声音叫嚷:“瞧这瞎子!体格健壮!能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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