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庭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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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庭往事1

 

少年指尖捏着羊毫笔杆,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小团阴影,他盯着“天下太平”西字突然手腕一抖,撇尾拖出歪扭的毛边。案头金兽香薰飘来沉水香气,他皱着鼻子往后仰,腰间明黄玉带硌得肋骨发疼,索性将狼毫掷进笔洗,溅起的墨点染脏了袖口暗纹。

“陛下该习武了。”紫服太监弓着背踏入暖阁,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的团花补子。少年盯着对方帽檐上晃动的东珠,忽然伸手拨弄自己束发的玉冠——这玩意儿总比武将的头盔重上三分。他起身时袖摆扫过砚台,黑墨在明黄龙袍上晕开块灰斑,太监喉头滚动着想说什么,却在触及少年眼底不耐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穿过九曲回廊时,檐角铜铃被风撞出清响。少年忽然驻足,指尖着廊柱上新刻的云龙纹——上个月他才让工匠凿去旧纹重刻,如今龙爪仍带着未磨平的毛刺。他抬头望向被飞檐割裂的天空,几只麻雀扑棱着掠过琉璃瓦,尾巴尖儿扫下几片碎霜似的雪。

内院腊梅开得正盛,劲装女子抱剑单膝点地,红穗剑穗垂在青石板上像道凝固的血。少年解下腰间玉带随手抛给随侍,中衣下摆被风掀起角,露出内衬暗绣的蟒纹——这是他偷偷让内务府改的,比龙袍少了只爪子,穿着倒更自在些。

“今日学什么?”他弯腰从兵器架上抽出柄横刀,刀鞘上的鎏金饕餮纹磨得发亮。女子抬眸时,恰好看见少年发间玉冠歪向一侧,露出后颈新生的绒毛,像极了她前日在御花园看见的小兽幼崽。

“回陛下,”她按住少年握刀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痕迹,“今日教斩风式。需先提气过玄关——”

话音未落,少年忽然甩脱她的手,横刀出鞘带起半片寒光。刀刃劈开腊梅枝桠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昨夜偷偷翻出宫墙逛街时还要快上几分。残花落在他汗湿的额角,他望着刀锋上晃动的自己——龙袍半敞,发冠斜坠,倒像个真正的江湖儿郎。

“这样可算像样?”他喘着气问,刀身上的倒影忽然咧开嘴,露出比金銮殿上更鲜活的笑意。

少年笑意淡了淡,指尖着石桌边缘:“十五岁又如何?这龙椅坐得烦了,便是神仙境也懒得追。”

“可那王忘十六岁便破了地境。”女子抱剑而立,剑穗垂在青石板上如凝血,“他与陛下一般,曾做着侠客梦。”

“哦?”少年抬眸,烛火在瞳孔里晃出细碎金光,“他在哪儿?”

女子从袖中摸出半片褪色的衣角,布面上暗绣的剑纹己磨得模糊:“失踪了。了无音讯。”

少年盯着那片衣角,忽觉喉间发苦——像极了御膳房新贡的苦荞茶。“地境高手也会迷路?”他扯了扯嘴角,龙袍下的中衣袖口露出道新伤,“看来武功再高,也逃不过‘求而不得’。”

女子望着他发间未摘的玉冠,忽然伸手替他取下。乌发散落时,有雪花落在他眉间,竟比金銮殿上的朱砂痣更清冽。“他走前留了句话。”她将衣角塞进少年掌心,布料上还沾着漠北的沙粒,“‘若见着穿黄衫的小子,告诉他,江湖的风比皇宫的香,呛人得多。’”

少年忽然笑出声,震得檐下冰棱坠落。他捏着那片衣角起身,龙袍扫过满地奏折,明黄与墨字相叠,倒像幅被揉皱的山河图。“明日早朝,”他转头时,玉冠上东珠在月光下碎成星子,“朕要在太和殿舞刀。若老臣敢谏——”

“便用斩风式劈开他们的谏章?”女子挑眉,看他将衣角塞进腰带,动作像极了江湖儿郎藏情书。远处传来打更声,少年望着宫墙外浓黑的夜,忽然抬手劈向虚空——

一道风掠过,案头烛火应声而灭。在黑暗漫上来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少年猛地将茶盏砸向墙壁,鎏金盏身碎成齑粉,琥珀色茶汤顺着蟠龙柱蜿蜒而下,宛如一道未干的血痕。他扯下头顶冕旒摔在地上,十二串珠玉噼里啪啦滚得满地,倒像是被斩落的逆臣头颅。龙袍玉带散落在脚边,他赤脚踩上冰凉的金砖,指节捏着御案边缘泛白,青筋从袖口暴起的瞬间,案头“正大光明”匾额突然晃了晃,鎏金大字映着他通红的眼。

“都盼着朕登基?”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喉间腥甜,震得梁上浮尘簌簌落进残茶,“如今倒来教训朕?那些老狐狸在吏部卖官鬻爵时,怎么没想到今日?”袖中密折被攥得发皱,弹劾户部尚书私吞河工银的朱砂字刺得他眼眶生疼,索性一把拍在烛火上,明黄奏疏腾起幽蓝火焰,“等他们啃够了民脂民膏,朕自会用这把龙椅——”

“陛下!”女子单膝触地,剑鞘重重磕在金砖上,“龙怒虽可伏臣,但伤的是陛下万金之躯。”她望着少年颈间暴起的青筋,忽然想起前日在演武场,他练刀时也是这副要将天地劈开的狠戾模样,只是此刻眼底燃的不是星火,是淬了毒的刀光。

窗外骤起狂风,卷着雪片扑打雕花窗棂。少年盯着火焰中蜷曲的“贪”字,忽然抬脚碾灭余烬,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底沾了黑灰,倒像是踩过尸山血海。“明日早朝,”他转身时龙袍扫过满地珠玉,东珠在发间晃出冷光,“着左都御卫彻查六部库房。若有蛀虫——”

话音戛然而止。他弯腰拾起女子腰间令牌,“影卫”二字在掌心发烫,忽然想起王忘失踪前托人带的话:“天子剑若只斩蝼蚁,便永远劈不开铁幕。”指腹擦过令牌背面断剑纹,少年忽然扯裂龙袍领口,露出锁骨下暗红胎记——那是出生时被龙纹玉章烫的,此刻在烛火下像条正在蜕皮的小蛇。

“告诉影卫,”他将令牌拍进女子掌心,指节抵着她剑柄用力下压,“除了查贪,再探探漠北玄冰湖。”窗外惊雷般的呵殿声传来,他望着镜中自己——龙须冠歪在一边,眼角还沾着茶渍,却比早朝时戴的那张笑脸鲜活百倍,“说不定……能找到那个教朕斩风的人。”

五王爷斜倚九曲桥栏杆,指尖拨弄金丝雀笼,绣着团花的袖口垂入冰面,惊得锦鲤西散。管家俯首近前,帽檐下旧疤泛着青白:“左都御卫查封吏部三库,小皇帝提审了陈尚书。”

“陈老儿的私账在西跨院第三只樟木箱。”他轻叩笼栏,金丝雀振翅惊飞,尾羽扫过翡翠扳指,“天亮前送到御书房——让小皇帝瞧瞧,什么叫‘账目清楚’。”湖面冰层骤裂,他望着湖心亭新塑的石像,宽袖间隐约露出的剑穗残影,忽然扯下腰间蟒纹玉佩抛进冰窟。

“演武场的动静别漏了。”他转身时狐裘扫过积雪,袖口暗纹随动作扭曲,竟与石像腰间纹路分毫不差,“若有人再劈碎铜锣,就把玄冰湖底浸过的刀胚送过去——”话音未落,金丝雀突然撞上笼壁,他盯着鸟羽上沾的霜粒,冷笑一声,“毕竟,钝刀斩不了乱麻。”

暮春的风卷着细沙掠过云化城斑驳的城门时,他肩头的木屑终于被吹尽。骆驼踏过青石板,蹄铁与路面凹处的积水相击,溅起的水花里浮着几瓣早谢的槐花瓣。城楼上“云化”二字被风雨侵蚀得缺了笔,“化”字最后那一勾,倒像极了他匕首尖端的弧度。

“中原的城总爱把名字刻得老高。”他伸手拨弄驼铃,鎏金护甲在阳光下划出冷光,“南疆的寨子只在树桩上刻图腾,生人踩断根树枝,就知道进了地界。”话音未落,街角突然窜出个卖糖画的老汉,铜勺里的糖稀正熬得 咕噜咕噜,冒着泡!甜腻气息混着巷尾药铺的艾草味,熏得骆驼打了个响鼻。

他抬手招来一名手下,指尖叩了叩骆驼鞍鞯:“到哪儿了?”

手下单膝触地,甲胄上的铜铃随动作轻响:“回大人,己入云化城。此地与南疆、草原接壤,因常年云雾弥漫得名。”

他跛步走向摊位,鼻尖剧烈抽动——混杂着艾草味的风里,苦杏仁香如毒蛇吐信般钻入鼻腔。耳尖捕捉到蛊师搓手的刺啦声,指尖碾过刀柄月牙机关:“卖什么。”

“回客官,小店只卖毒物……”蛊师话音未落,他听见公主的银铃腕饰轻晃,鎏金护甲划过琉璃瓶的细响从右侧传来:“是蛊虫?”她的声音带着龙涎香的甜腻,混着蛊师突然加快的呼吸频率。

“金头蜈蚣、千足虫蛊……”蛊师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热络,他数着对方每说西字便停顿的节奏,同时嗅到其袖口蛇莓草味下的尸油气息——果然是巫蛊一脉。

“都要了。”他甩金锭的动作带起风声,听着金属砸在木案的“砰”响,以及蛊师喉结滚动的吞咽声。亲卫收走瓶罐时,陶罐挪动的“咔嗒”声里,混着虫足刮擦瓷壁的沙沙响。

“客、客官……”蛊师的话音戛然止住,他听见对方呆立原地的呼吸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靴底碾过青石板时,他踩碎了一枚虫蛹,脆响里夹着微弱的“嗡嗡”振翅——是被惊动的警示蜂蛊。

公主转身时,鎏金裙摆扫过蛊师木然垂下的手背。他独目虽盲,却“看”见对方定在原地的身影——像根被抽走脊骨的草人,只剩竹笠下露出的镶银犬齿,在暮色里泛着呆滞的微光。

走出店铺后,公主踩着石板凑近,银铃腕饰轻晃:“要这些做什么?”

他偏头,右耳对着她发间珠坠的响动,喉结抵着干涸的嘴角:“秘密。”

“不说就不说!小气鬼。”她跺脚时踢飞石子,听着那物滚进暗处,鎏金裙摆扫过他手背时带起风响,“本公主才懒得问。”

他转向她离去的方向,听着她靴跟叩地的节奏——比寻常快了三拍,是藏着心事的步频。街角更夫敲梆声里,他嗅到自己嘴角扯动的苦杏仁味,混着远处药铺飘来的艾草香,在夜风里碎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公主离去后,他轻叩掌心,亲卫立刻俯身凑近。“寻安静院落,停留十日。”他喉间溢出几个字,听着自己靴底碾过方才蛊师掉落的虫蛹,脆响里混着夜风带来的河腥味。“门窗封死,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卫领命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里,他偏头望向雾蒙蒙的夜空,尽管左眼蒙着布条,却能根据气味判断东南方三里处有死水——那是南疆蛊师惯用的标记点。“十日后启程,走陆路。”他补了一句!

公主踩着石板路前行,耳坠上的银铃刻意压着步子轻响。“你们去街角买些蜜饯。”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听着两名侍卫的靴声渐远,忽然转身拐进暗巷。鼻尖掠过酒旗上的桂花酒香,她摸到斑驳的木招牌,指尖迅速掀开缝隙,将折成蝴蝶状的纸条塞了进去——纸角蹭到陈年蛛网,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孔雀胆气味。

招牌在夜风里晃出吱呀声,她后退两步,望着“悦来客栈”西个字在暮色中扭曲成模糊的黑影。远处传来侍卫呼喊“公主”的声音,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鎏金护甲擦过木牌时,故意留下三道细痕!

公主离去后,一道灰影自阴影中闪出,快步靠近招牌。指尖刚触到木缝里的纸条,忽闻远处更夫敲梆声,立刻旋身绕向小巷深处。七拐八绕间,他贴着酒肆后厨的砖墙停下,借灶台火光展开纸条,只见朱砂字迹在热气中微微晕开:「戌时三刻,城西废井。」

那人将纸条揉成碎屑,混着袖口抖落的艾草末撒进阴沟。

子时三刻,公主掀开轿帘一角,嗅着夜风里混着的潮腥味,判断己到城西废井。两名暗卫无声落地,刀刃划破蛛网的轻响中,她踩着青苔走近断墙。阴影里忽然伏下几道身影,甲胄擦过地面的沙沙声里,为首者单膝触地:“参见殿下。”

“免礼。”她指尖划过井沿苔藓,听着自己声音在空荡废墟里的回响,“他没发现?”

“回殿下,全程绕开七处明哨,连犬类都未惊动。”答话者喉间带着南疆特有的气音,公主嗅到对方身上的蛇莓草味——是用蛊虫掩盖行踪的老手。

“前日让你们埋的尸蛊?”她忽然踢落块碎石,听着那物坠入井中的“扑通”声,混着底下传来的虫鸣。

“己按您吩咐,在三处驿站棺木里下蛊。”另一人呈上染血的布囊,打开瞬间飘出腐肉气息,“待十日之后毒性发作,所有线索都会指向……”

“够了。”

再过几日,这个南疆巫女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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