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之回到御书房时，身上还带着湖上夜风的微凉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桂子香气。
他挥退了大部分宫人，偌大的书房内只余下他与杨显忠。
“杨显忠。”李玄之忽然开口。
“臣在。”杨显忠应道。
李玄之沉默了片刻。
“你说，朕若是此刻便告知她朕的身份……”
“……她会是何反应？”
杨显忠抬起头，正欲开口。
李玄之却摆了摆手，自己先接了下去。
“罢了。”
“此事不急。”
他的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放着崔宝珠送来的月饼，还剩下几块。
“她性子单纯，又有些……胆小。”
李玄之想起她被自己逗弄时，那副又羞又恼，却不敢真的发作的模样。
“朕怕，太早了，会吓着她。”
他不想看到她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变得拘谨不安。
不想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染上畏惧与疏离。
他喜欢她唤他“李玄之”，喜欢她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情绪。
“徐徐图之吧。”
李玄之最终下了定论。
杨显忠躬身道：“陛下圣明。”
李玄之又道：“崔府那边，你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护她周全。”
“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回报。”
“臣遵旨。”杨显忠沉声应下。
他明白，陛下这是将崔大姑娘真正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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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一过，那轮圆月便一日比一日亏，秋意也一日比一日浓。
京城里的桂花香气，渐渐被初寒的萧瑟取代。
然而，崔府的姑娘崔雪赋，却又一次成了京城文人雅士口中的热议。
只因中秋那夜，她“偶得佳句”，作出了一首名为《水调歌头》的词。
尤其是那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更是被人反复吟哦，拍案叫绝。
一时间，崔二姑娘的才名，简首要盖过天上的月亮了。
这日，和善堂内，晨起的请安，气氛格外融洽。
崔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福寿纹太师椅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欢喜。
她今日特意戴了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连眉梢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许多。
“咱们雪儿，真是我们崔家的麒麟才女！”
崔老夫人呷了一口参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这《水调歌头》，写得是何等的大气，何等的有风骨！”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啧啧，这意境，这胸怀！”
刘湘君坐在下首的锦墩上，正殷勤地替崔老夫人捶着腿，闻言立刻接口，满脸的与有荣焉。
“可不是嘛，母亲。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咱们雪儿的大名？”
“都说这词一出，便是那些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的老学士，也得自愧不如呢！”
“前儿个，吏部王侍郎家的夫人还特特遣人来，想求雪儿一幅墨宝呢！”
刘湘君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词是她自己写的一般。
崔雪赋今日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蹙金双层广袖上衣，配着月白色的素面马面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碧玉玲珑簪，素雅之中，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她垂着眼帘，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显得温婉又谦逊。
“祖母，母亲，你们谬赞了。”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
“雪儿不过是中秋赏月，偶有所感，随意涂鸦了几句，哪里当得起这般夸奖。”
“若非小公爷那日恰好在场，提点了几句，雪儿也断然写不出这般词句的。”
她这话，既显了自己的才情，又不动声色地将功劳分了一半给赵文靖，更点明了她与小公爷的亲近。
崔老夫人听了，更是满意得连连点头。
“好，好！雪儿不仅有才，还知礼懂分寸，不骄不躁，这才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目光转向刘湘君，带着几分嘉许：“你教养的好女儿！”
刘湘君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都是母亲平日里教导有方。”
一旁的崔宝珠，正歪在个软垫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子精致的糕点。
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一块松子穰，还有一小碗温热的牛乳杏仁露。
她一手捏着块栗粉糕，小口小口地咬着，另一只手则慢悠悠地用银匙搅着碗里的杏仁露，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对于堂上那几人的互相吹捧，她充耳不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只关心，今日这栗粉糕做得比昨日的更糯了几分，杏仁露的甜度也刚刚好。
嗯，下次可以试试在里面加一点点碎核桃仁，口感应该会更丰富。
崔老夫人夸完了崔雪赋，眼风扫到崔宝珠这副只顾着吃的模样。
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人家雪儿才情横溢，名满京华，她倒好，就知道吃！
跟她那个死去的娘一样，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个草包！
不过，今日崔老夫人心情好，也懒得跟她计较。
“宝珠。”
崔宝珠正小口喝着杏仁露，闻言抬起头，一双杏眼眨了眨：“祖母，有事吗？”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崔老夫人没好气地道，“整日里除了吃，你还会做什么？”
“你妹妹才名远播，你呢？除了给家里丢人，还会什么？”
崔宝珠放下手中的玉碗。
“祖母，妹妹有妹妹的长处，我也有我的喜好。”
“我喜欢琢磨吃食，觉得开心，便够了。”
“你……”崔老夫人被她这不软不硬的态度噎了一下，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门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青布比甲的管事婆子，脚步急促地冲了进来。
“老夫人！大喜事！大喜事啊！”
崔老夫人被打断了话头，有些不悦：“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府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喜事？”
那婆子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连忙躬身道：“回老夫人的话，是……是舅老爷一家到了！人己经到府门口了！”
管事婆子话音刚落，便见崔老夫人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方才还布满阴霾的脸，此刻竟像是拨云见日一般，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
“真的到了？快，快快请进来！”
刘湘君见状，也连忙起身，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扶着崔老夫人的手臂：“母亲您慢些，仔细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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