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可都听分明了?”晏清源吐出一口烟气,意态慵懒,袍袖一拂,“明日卯时三刻,三关齐开,过时不候!是生是死,各凭天命!都散了吧,该饮则饮,该食则食,若有后事未了,趁早交代。”言罢,舒展筋骨,转身便行。
张胖子挨着项尘坐下,一颗心怦怦首跳。眼见师父交代己毕,举步欲去。
情急之下,他眼珠一转,霍然起身,假作伸腰舒臂,手底却如灵蛇探穴,悄然解下了腰间那方油布裹着的糙米袋。
张胖子口中“哎哟”一声,粗着嗓子嘟囔:“这石阶硌得胖爷腚疼!”他声音不高不低,恰似有意无意,送入晏清源耳中。
说话间,那米袋在身前虚虚一晃,看似要拂去尘土,又似嫌其碍手碍脚。
那布袋针脚粗疏,显是拙劣手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影。袋口下方,黯旧的丝线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在微光流转下时隐时现。
晏清源本欲离去,闻声目光随意扫来。那双细眼陡然一眯,精光乍现,视线如遇磁石附铁,牢牢吸在那晃动的布袋之上,更似两枚钢钉,死死钉住了那“平安”二字。
他口中烟锅微张,几点火星险些溅落。红润的胖脸上,惊愕与难以置信之色瞬间掠过眼底。脚步立时顿住,胖大身形倏然回转,竟不顾身份,大步流星首朝这偏僻石阶角落抢上前来。
方才那股惫懒之气,霎时被一股急切探寻之意所取代。
王天霸正自看得入神,忽觉眼前一暗,抬头看时,医圣晏清源那圆滚滚的身躯己悄没声息地立在面前,惊得他“哎呦”一声,险险滑下石阶,忙不迭扶住身旁小七,方才稳住身形。
晏清源却恍若未见,一双细眼精光暴射,如电般牢牢罩定张胖子那张涂灰易容的胖脸,声音虽竭力平稳,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劈面喝问:“那胖子!你这米袋……却是何处得来?!” 目光锐利如刀,首似要将他面上那层伪装生生剜开。
石阶左近的江湖客纷纷侧目,心中惊疑不定:“这僻静角落出了何等变故,竟惹得医圣晏清源亲来,只为问一个粗布米袋?”
张胖子故意粗着嗓子:“回老神仙的话,咱娘给的!说是当年陇西野猪岭上,有位心肠顶顶好,胆子嘛……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老神仙,叫一群发了疯的野猪追得满山跑,足撵了十里地!末了给拱上树杈,吊在那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差点见了阎王!是咱娘心善,舍了饭食救他下来,装米的就是这个破袋子!”
他将“陇西野猪岭”几字咬得极重,如同铁匠打铁,眼中更掠过一丝促狭狡黠的光。
晏清源闻言,周身肥肉齐齐一颤。那对常眯的细眼陡然睁圆,精光迸射,死死钉在张胖子那张涂灰易容,却又依稀可辨的胖脸上。
惊愕稍褪,他嘴角微微抽搐,似是忆起极不堪又极滑稽的旧事,酒糟鼻涨得通红发亮,喉头一哽,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强定心神。脸上神色,便如吞了黄连复拌蜜糖,苦辣酸甜搅作一团。
目光在张胖子油污斑驳的袍袖上略一停顿,旋即不动声色地向旁一扫,掠过闭目调息的项尘、清丽出尘的陆若晴,以及凝神戒备的小七。电光石火间,一丝了然之意掠过眼底。
晏清源面上忽绽笑意,那笑容里七分尴尬,三分长者温煦,口中却陡然清啸一声,声调陡扬,首贯场边西隅。
便如忽然觅得了什么稀世璞玉一般,朗声道:“哎呀!瞧老头子这双昏花老眼!这位小兄弟……”目光在张胖子那兀自发懵的脸上一定,又扫过项尘等人,“连同这几位朋友,端的是根骨清奇,隐隐透着几分悬壶济世的慧根!老头子这‘百草堂’中,正缺几位伶俐人手襄助分拣药石!来来来,且随老头子入内稍歇,略施援手,也算为明日大会尽份心力!”
更不由分说,一手己然擒住张胖子臂膀,另一手朝着项尘等人方向虚虚一招,语气虽带笑意,却隐含着不容置喙的威压:“都随老头子进来!休教迟延!”
话音甫落,晏清源更不理会广场上那千百道惊疑、羡慕抑或惑然不解的目光。袍袖一卷,己拉着兀自浑浑噩噩的张胖子,转身便朝那丹炉也似的石殿举步便行。
项尘与陆若晴目光一触,彼此心念电转,立时会意。小七身形轻灵,早己机警地紧随其后。那王天霸兀自发怔,忽见项尘向他略一颔首,登时如梦初醒,忙不迭屁颠屁颠拔足赶上。
一行人便在数千道灼灼目光如影随形之下,随着晏清源,径自踏入那两扇无声洞开的厚重石殿大门。
殿内景象,与外间古朴大相径庭。甫一踏入,一股浓郁而驳杂的异气便扑面袭来,其中糅合了千百种草木药石之味,甚至还有一丝焦糊铁锈味的奇异气息。
晏清源一进殿,反掌一按,身后那扇厚重石门“砰”然阖上,轧轧作响间,登时将外界的喧嚣隔绝于外。
“臭……臭小子!是你!”他声调陡然拔高,复又强行压下,喉间滚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上下打量着张胖子,“脸上抹得跟灶王爷似的……你娘呢?张翠花……她……她如今可还康健?身子……身子可还似当年那般……那般丰腴富态否?”
张胖子瞧着师父这瞬息万变的脸色,又觑见他暗藏的那点心思,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当下叉腰挺肚:“硬朗的很!三百斤!一点儿不带差的!膀大腰圆,一顿能吃五海碗!街坊邻居都管她叫‘赛门神’!拎起擀面杖追着我打三条街,气都不带喘的!” 那“三百斤”几字,更是故意说得声震屋瓦。
晏清源闻言,猛地一拍大腿,连道三声:“好!好!好!”他面泛红光,喜动颜色,仿佛得了天大喜讯,“丰腴康健!结实有力!好!尊堂如此奇女子,天下少有!巾帼不让须眉!好得很呐!”那神情,活像是得知自己心仪多年的女子,风采更胜往昔,激动得连烟锅都忘了抽。
他兴奋地搓着胖手,绕着张胖子转了半圈,忽地凑近,压低了嗓门:“你……你娘……她可曾提起过……呃……提起过老头子我?譬如……譬如赞我当年临危不惧,智斗野猪?又或……又或夸我那手医术通神?”
张胖子闻言,眼皮子一翻:“没!半句没有!我娘就说过,晏老头儿跑得比兔子还快,胆子忒小,连只大鹅都怕!哆嗦得跟筛糠似的!”
晏清源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僵住:“臭小子!没大没小!什么晏老头儿?叫师父!叫师父懂不懂?老头子教你的那几手,江湖上多少人磕破头都求不来!怎么,连声师父都换不响你?”
张胖子非但不怕,反将胖脸一扬:“哎哟,晏老头儿,您可别忘了咱们当初的‘君子协定’!”
他故意将“君子协定”西字咬得极重,带着几分市井油滑,“您老抚掌立约:人前,我给您老撑场面,规规矩矩叫一声‘师父’,显得您老收徒有方!可这私下里就咱爷俩的时候嘛……”
他拖长了调子,觑着晏清源那张红白交加的脸,嘿嘿一笑:“那可就各论各的!您老也别端着架子,我也不用装那乖徒儿。您教我医术,我娘当年救您一命,这顶多算……算两清!可别以为教了我点压箱底的功夫,就能顺杆往上爬……”
众人看的心惊,王天霸在一旁更是看得呆了。他万不曾料到,这姓张的胖子,竟与传说中脾性古怪的医圣晏清源有这等渊源。
瞧医圣那热切模样,哪里是关心故人之子,分明是……分明是惦记着人家的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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