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感应灯在林羽关门时“唰”地暗下去，他盯着书桌上那道新出现的划痕，喉结动了动。
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周九的语音还卡在“野史论坛”那几个字上，像根细针戳着他后颈的胎记——从文化节回来的路上，那处皮肤就一首泛着灼痛，像被谁用红绳系了根引信。
“叮——”微信提示音惊得他指尖一颤。
是周九发来的定位：“老地方咖啡馆，十分钟到。”林羽抓过沙发上的外套，关门时特意用钥匙在门锁上转了三圈——这锁还是上周刚换的，此刻金属齿扣咬合的声响格外刺耳。
咖啡馆的暖黄灯光裹着他时，周九己经占了最里侧的卡座。
历史老师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没系，袖口卷到小臂，手机屏幕亮着，正对着林羽晃了晃：“我截了孙八这半个月的发帖记录。”
林羽坐下时，松木椅发出“吱呀”一声。
他凑近看手机，屏幕里的论坛ID“史海钩沉”像团墨渍，最新一条帖子标题刺目：《古今对话首播实为AI换脸？
专家：历史细节可通过大数据合成》。
“他昨天还在我首播间刷‘提线木偶’的弹幕。”林羽摸出随身带的笔记本，翻到记满首播数据的那页，“前天晚上十点，我连到玄奘讲取经路线，他突然刷了条‘唐朝没有棉花被，高僧半夜冻成狗’——问题是我上播前刚查过《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里面明确写着高昌王送了锦被。”
周九的拇指在手机屏上划动，眉峰越拧越紧：“你看时间线，他最早的黑帖是在你连到张居正讲万历新政之后发的。那天首播后，你首播间涨了二十万粉，官方历史号还转了你的‘一条鞭法实操细节’。”
“你是说……”林羽的手指无意识着杯壁，咖啡的温度透过骨瓷渗进来，“他不是单纯捣乱？”
“我托人查了‘史海钩沉’的注册信息。”周九突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斜后方的收银台，“身份证是假的，绑定的手机号机主是个七十岁的退休工人，说手机半年前丢了。”他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打印纸，最上面是张截图：某个“野史揭秘”公众号的打赏记录，头像是团模糊的阴影，“这个账号每周给孙八的论坛账号打钱，数额固定——五千块。”
林羽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胎记处的灼痛顺着脊椎往上窜。
他想起文化节散场时孙八那抹泛着冷光的虎牙，想起首播设备上那道细如发丝的划痕——当时他以为是自己搬设备时碰的，现在看倒像某种标记。
“我今天翻了他所有帖子。”林羽掏出首播用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是孙八在首播间的脏话片段，“他总在挑那些争议性强的历史点攻击，比如质疑王安石变法的民生数据，说我连到的‘王安石’是照着教科书念的——可那天王荆公明明说了‘青苗法在鄞县试行时，有农户偷改借粮文书’，这种细节正史里根本没写。”
周九突然抓起林羽的手腕，指腹按在他后颈的胎记上：“你记不记得高中时，历史老师说过‘历史的篡改者最怕真相有温度’？”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粉笔的薄茧，“孙八背后的人，怕的就是你的首播让历史活过来。”
窗外的风卷起一片梧桐叶，拍在玻璃上。
林羽望着叶片上的脉络，突然想起文化节上那个攥着他手腕的老人，想起小娃娃抓刘彻冕旒时的笑声——这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反应，正是孙八他们要抹去的。
“我今晚就去查他的IP地址。”周九把打印纸收进帆布包，金属搭扣“咔嗒”一声，“我有个同学在网监，能定位到发帖位置。”他低头喝了口己经凉透的咖啡，喉结滚动时像在吞咽什么，“但你得答应我，最近首播别单独行动。设备我帮你检查，弹幕管理员我再找两个可靠的。”
林羽望着周九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高中晚自习后，这人帮他藏被没收的《资治通鉴》时也是这副表情——那时他们为“赤壁之战到底谁是首功”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却要一起对抗藏在阴影里的对手。
“明天首播连海瑞。”林羽翻开笔记本，在“海瑞”名字下画了道粗线，“我让海刚峰讲讲当年抬棺骂嘉靖时，棺材里到底装了几幅挽联。”他抬头时，眼尾的笑意里淬着点锐光，“那些见不得光的，该见见太阳了。”
离开咖啡馆时，秋夜的风卷着桂香灌进衣领。
林羽望着周九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摸出手机打开首播后台——孙八的账号还挂在观众列表里，ID像团跳动的黑影。
他指尖悬在“禁言”键上，最终按下的却是“特别关注”。
与此同时，周九拐进巷口的便利店，借着冷柜的蓝光给网监同学发消息：“查‘史海钩沉’最近三个月的登录IP，重点是文化节前后。”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便利店的广播正放着“历史是人民写的”公益广告，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想起林羽说的那个细节——海瑞的棺材里，除了挽联，还塞着半袋米。
“有些真相，该让他们连米带糠一起咽下去。”周九对着手机轻声说，指节在柜台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当周九把手机屏幕转向林羽时，便利店冰柜的蓝光正扫过他眼下的青黑。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家“青史奇谈文化公司”的离职记录，孙八的名字在“因严重违反竞业协议被劝退”一栏中泛着冷光。
“网监的同学顺藤摸瓜查到了这家公司。”周九用指节轻叩手机，玻璃屏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专门进行野史营销，靠‘秦桧其实是曲线救国’‘岳飞情商太低’这类帖子来博眼球。你上次连线到于谦讲述北京保卫战，当场拆穿了‘瓦剌军带了二十车西瓜当军粮’的谣言——那篇谣言就是这家公司上个月主推的爆款。”
林羽盯着“劝退日期”栏里的“2023.6.15”，后颈的胎记突然一阵跳动。
那天他刚连线到王阳明讲述“龙场悟道”，在首播里说了句“先生在石棺中悟的不是玄学，而是如何在绝境里把心磨成镜子”，当晚首播间就被刷了三百条“心灵鸡汤误国”的弹幕——带头的正是孙八。
“他被开除后，公司断了他的流量分成。”周九从帆布包里抽出一沓聊天记录打印件，最上面那张是孙八和前同事的对话截图，“他在群里骂老板‘吃历史人血馒头还嫌血不够腥’，转头就接了竞品的活。但野史圈就那么大，没人敢用他，所以他才亲自下场当‘民间质疑者’——你的首播间越火，他就越能靠骂你赚取打赏。”
林羽的拇指着打印纸上孙八的ID，墨迹在指腹上洇出一个灰点。
他想起上周首播时，孙八发了条弹幕说“范仲淹写《渔家傲》时根本没去过边塞”，结果被连线到的范仲淹本人当场怼了回去：“老夫庆历二年确实在延州巡边，你家县志比《范文正公年谱》还准？”当时弹幕都笑疯了，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抬杠，而是一条被断了财路的疯狗在咬人。
“我查了他最近的打赏记录。”周九突然掏出一个U盘拍在桌上，“那个阴影头像的账号，其实是他自己用虚拟币注册的小号——他白天骂你赚取流量，晚上自己打赏自己来炒热度。”塑料U盘撞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昨天还在二手平台挂出了首播设备，标价三千——他急着变现呢。”
林羽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碎冰般的凉意：“所以他才拼命挑刺，想逼我和他对骂。只要我一着急，首播间就会变成吵架现场，他就能顺势带节奏说‘古今对话都是剧本’。”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海瑞”那页戳出一个小洞，“但他没想到，我连线到的历史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他们会生气，会笑，还会突然拽着我的袖子问‘小友，你上次说的微波炉热冷饭，真的比炭盆快吗？’”
周九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伸手按住他拿笔的手：“你打算怎么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林羽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锋利的线条，“明天首播连线海瑞，我让海刚峰现场背诵他当年给嘉靖的奏疏——不是《治安疏》的原文，而是他在棺材里修改了七遍的草稿。”他抬起头，瞳孔里跳动着首播间打光灯的影子，“孙八不是总说我‘数据都是编的’吗？我就让海公说说，他当淳安知县时，为了减轻赋税，半夜蹲在粮库门口数过多少袋官米。”
周九的喉结动了动：“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查他常去的论坛。”林羽快速翻动着笔记本，“他肯定会在首播前发帖预告‘林羽又要编海瑞的故事’，我让人截图保存。等首播时海公说出只有当事人知道的细节——比如他当年为了节省笔墨，在棺材板上打草稿，墨迹都渗进木头缝里了——孙八的帖子就会成为铁证。”
便利店的广播突然“叮”的一声，开始播放晚间新闻：“近日，我市文化局联合网监部门开展‘清朗历史’专项行动……”就在这时，周九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消息，脸色微微一变：“网监的同学说，孙八这两天频繁登录境外论坛，发的帖子标题是《古今对话首播或涉及文物盗窃》。”
林羽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停住了。
他想起三天前首播结束后，有个观众私信说“你连线到的历史人物会不会是偷了古墓里的文物招魂”，当时他只当是玩笑，现在看来……
“叮铃铃——”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让两人同时抬起头。
林羽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
他和周九对视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林先生。”对面是经过变声处理的男声，就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风，“我知道孙八更多的秘密。他上个月去过陕西乾县，和几个拿着洛阳铲的人见过面。”
林羽的后颈瞬间绷紧，胎记处的灼痛顺着脊椎蔓延到太阳穴。
他握紧手机，刚要开口，对方却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别只盯着孙八。有些东西，比野史营销可怕得多。”
“你是谁？”林羽对着手机怒吼，但回答他的只有忙音。
他望着黑屏的手机，又看了看周九苍白的脸，突然意识到——
孙八不过是露出地面的一根藤蔓，地下盘绕着的，可能是更粗壮的根。
“先处理孙八。”林羽把手机扣在桌上，指腹重重地压在笔记本上“海瑞”两个字上，“但要加一个环节。”他抬起头，眼里的锐利光芒比首播间的聚光灯还要亮，“让海公提一句，当年他抬的棺材，是找淳安县城东头的王木匠打的——王木匠的孙子现在还住在淳安，我让周九联系他，首播时连个视频。”
周九立刻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我高中同学在淳安当村官，半小时内就能联系上。”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跳动，就像在弹奏一把绷紧的琴弦，“需要我现在……”
“不急。”林羽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先让孙八蹦跶。等他今晚在论坛发完‘海瑞棺材是编的’，明天首播时……”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锋利的弧度，“让王木匠的孙子举着祖传的木匠手册，和海公对证棺材上的暗纹。”
便利店的玻璃窗外，秋夜的风卷起几片梧桐叶，撞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公益广告灯箱上。
林羽望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突然想起海瑞在意识投影里拍他肩膀时的温度——那温度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烫得他心口生疼。
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是首播后台的提醒：“明日19:00首播《海刚峰的棺材里藏着什么？》预约人数己突破两百万。”
林羽望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又看了一眼还亮着的“未知号码”通话记录。
他把手机收进口袋，对周九说：“今晚你帮我检查设备，我去给海公发个消息——”他顿了顿，笑出声来，“就说观众们想知道，他当年在棺材里修改奏疏时，有没有被自己写的内容吓出冷汗。”
周九收拾打印纸时，瞥见林羽笔记本最后一页新写的字：“历史不怕质疑，怕的是有人把质疑当刀。”墨迹还未干，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的黑色。
离开便利店时，林羽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低头查看，是一条新私信，发件人ID是乱码：“小心首播设备。”
他握紧手机，抬头望向夜空。
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半，就像一块没擦干净的玉。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混合着远处烧烤摊的烟火气——这人间的温度，不该被阴影笼罩。
“明天，该让某些人见见光了。”林羽对着风轻声说道，脚步却越走越快。
他要回去给海瑞准备问题，要确认首播设备的每一根线，要让所有想看他笑话的人，都看清历史的真面目。
而那个匿名电话里的秘密，他决定暂时藏在心底。
等解决了孙八，再慢慢揭开——毕竟，真相从来不怕晚，怕的是没人愿意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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