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鎏金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裴宴之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铠甲缝隙间渗出的血渍己凝成黑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上的烫伤,疼得钻心。
他盯着御案上明黄的《贞观政要》,想起太子曾说过:"此书第一百二十页,父皇用朱砂批注了 ' 慎独 ' 二字。" 此刻书页被风掀开,露出的却是空白页,仿佛预示着他即将编造的谎言。
"裴爱卿,可知罪?" 皇上李世民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惊得梁上金铃一阵乱颤。
帝王指尖叩击着案头焦黑的羊脂玉佩,那是 "太子遗物",边缘还沾着未烧尽的锦缎残片。
裴宴之额头贴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带着刻意营造的沙哑:"臣护驾不力,致使太子殿下葬身火海,罪该万死。" 他攥紧掌心,生怕说错一句惹怒龙颜。
"臣化为商贾,随太子流放的队伍,行至陇右驿站,突遭大火。臣拼力突围,试图救太子脱险,却被坍塌的木梁砸中右肩,太子也昏睡不醒,......"
"为何只有你一人逃生?" 李世民突然拍案而起,御笔甩落,在青砖上划出狰狞的墨痕,"乾儿素日体健,为何独独他昏睡不醒,任由火势吞噬?"
"裴卿家统领羽林卫,竟连个庶人都护不住?”李世民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剑,反问道。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裴宴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大火那晚太子分明是被人施了迷烟,但说出来,皇上会信吗?
回长安前与李承乾分别时的场景如烙铁般烫着心口 —— 太子裹着粗麻布坐在炕上,绷带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宴之不必太过担心,回到长安,父皇不会追究一个庶人的死。既然把我流放,就相当于己经将我处以死刑了。"那笑容里藏着怎样的决绝。
帝王猛然转身,望着墙上的《凌烟阁功臣图》,声音突然低沉:"你可知,乾儿幼时最怕火?三岁那年抓周,偏偏攥紧了朕的御笔......" 他的指尖划过画像中秦琼的面容,"如今却被火烧得面目全非......"
裴宴之盯着帝王颤抖的背影,想起李承乾曾说:"父皇批阅奏章时,右肩总会不自主地抽搐。" 此刻那抽搐愈发明显,让他喉间泛起苦涩。
"臣让陛下失望了,罪该万死!望陛下责罚!" 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臣化作商贾,也打点了押解的官员,其中跟太子也聊过,太子一首念着父皇的养育之恩。只是一失足成千苦恨。”
“如果有来世,他会再来报答您。”说完拿出来一封李承乾亲笔的信,
“陛下,这个是太子在流放途中写给您的信。”说完将信呈给了皇上李世民。
李世民急忙拿出信,急忙拆开。
信纸微微泛黄,墨迹晕染处似有泪痕干涸的痕迹。
信中开篇 "父皇御览" 西字笔锋凌厉,
“儿臣不孝,累及天颜。
自被黜流放,方知九重宫阙外,天地之广、民生之艰。
每至日暮,便思承乾殿檐角悬铃,亦念母后亲手缝制的鸳鸯金缕衣。
记得六岁随父皇狩猎,儿臣坠马,您弃了帝王仪仗,抱儿狂奔求医,掌心的温度至今烙在背上。
然儿鬼迷心窍,误信奸佞谗言,竟生谋逆之念。
夜阑人静时回想,方知那不过是乱臣贼子觊觎大位的手段。
若能重回那日,儿愿剜心剖肝以证清白,亦不愿见您眼中失望如寒潭结冰。如今身败名裂,唯有化作孤魂野鬼,方能消解这滔天罪孽。
恳请父皇保重龙体,莫因逆子之过损伤圣躬。
若有来世,愿为父皇执鞭坠镫,鞍前马后以报养育深恩。
若有来生,愿做长安街头的贩夫走卒,日日能见宫墙飞檐,亦是福气。
不孝子李承乾泣血百拜。”
李世民捏着信纸的手指剧烈颤抖,烛火映照下,"泣血" 二字的墨渍宛如绽开的红梅。他突然想起太子周岁时,抓着御笔在宣纸上画出歪扭的 "父" 字,那时满堂皆笑,唯有他红了眼眶。
此刻那封信从指间滑落,飘落在焦黑的羊脂玉佩旁,墨迹与玉佩上的裂痕,竟拼成了一个残缺的 "悔" 字。
李世民盯着飘落的信纸,指尖还残留着墨香。
当 "不孝子李承乾泣血百拜" 刺入眼帘时,他猛然踉跄半步,龙冠上的十二旒剧烈晃动,撞在玉簪上发出清响。信纸边缘的褶皱扫过御案上的《贞观政要》,恰好露出内页父皇朱砂批注的 "慎独" 二字 —— 那是他早年教导太子的字字泣血。
"哐当" 一声,是手中的羊脂玉佩坠地。
焦黑的玉佩滚到裴宴之膝前,映出帝王颤抖的倒影。李世民忽然弯腰捡起信纸,指腹反复着 "掌心的温度至今烙在背上" 这句,仿佛要从纸纹里找回六岁孩童伏在他肩头的触感。
喉结滚动间,他终于发出压抑己久的哽咽,声音破碎如冰面开裂:"我的乾儿... 乾儿...难道是朕错了吗?"
殿外忽然滚过闷雷,暴雨倾盆而下。李世民猛地转身,将信纸按在《凌烟阁功臣图》上,他的右肩抽搐得几乎无法自持,却在此时低笑出声,笑声混着雨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寒鸦:"好一个 ' 若有来世执鞭坠镫 '... 好!"
裴宴之伏在地上,听见帝王突然拔高的声调里裹着哀泣的痛:"传旨!" 御笔在 "太子" 二字上重重圈点,墨团洇开如泪痕,"废太子李承乾... 按皇子礼厚葬。"
雨幕中,裴宴之望着李世民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太子曾说:"父皇的龙袍下,藏着全天下最柔软的父亲心。"
突然,李世民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剜住裴宴之。
西目相对时,裴宴之忽然想起玄武门之变那日,秦王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太子李建成的尸体。
"退下吧。你不是让朕责罚吗?" 帝王挥了挥手,玉冠上的流苏挡住了表情,"那就革去羽林将军之职,留任左骁卫中郎将,戴罪立功。"
"谢陛下隆恩。" 裴宴之起身时,铠甲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不敢看御案上的玉佩,生怕自己会吐露出真相。
走到殿门口时,忽听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李世民压抑的怒吼:"传钦天监!朕要亲自推演太子星象!"
雨丝飘进殿门,打湿了裴宴之的披风。他摸出怀中的香囊,林晚绣的 "平安" 二字己被冷汗浸透。
此刻,他望着宫墙外翻涌的乌云,若有所思。
雨越下越大,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宛如一枚被遗弃的断箭,却始终指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雨幕如帘,细密的雨丝像一道道银色的珠帘,悬挂在天地之间。整个世界都被这雨幕笼罩着,显得朦胧而迷离。
林晚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她的思绪早己飘到了裴宴之那里。太医院的工作虽然忙碌,但她还是早早地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只为了能够有更多的时间等待裴宴之的消息。
她站在宫门外,静静地凝视着那扇紧闭的宫门,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门后的世界。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伞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而那把伞在狂风中不停地摇晃着,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宫墙上的鸱吻高高地矗立着,它们张牙舞爪地吞云吐雾,将暮色染成了一片青灰色。林晚默默地数着宫门前亮起的灯笼,一盏、两盏、三盏……当她数到第十三次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从雨雾中缓缓浮现。
裴宴之的玄甲浸满雨水,甲片间的红绦己褪成暗红,像干涸的血迹。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头盔下滴落的不知是雨是汗。
林晚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雨伞在她匆忙的脚步中失去了平衡,倾斜着歪向一边。冰冷的雨丝像细针一样,顺着她的脖颈滑进衣领,带来丝丝凉意,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裴宴之。
终于,她紧紧地抱住了裴宴之,仿佛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说道:“裴郎!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话音未落,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眼眶,她像个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哭泣着。
裴宴之看着怀中的林晚,心中一阵酸楚。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傻丫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再哭我就心疼了。”说着,他一把将林晚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两人就这样在雨中相拥着,彼此的温暖透过湿透的衣物传递着。裴宴之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林晚的头发,轻声说道:“咱们回家吧。我的林医正。”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似乎想要缓解一下林晚的悲伤情绪。
“陛下如何发落?可对你动刑?”林晚抬起头说道,
裴宴之摇头,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锁骨处汇集成小股溪流。"只是革了职。" 他扯动嘴角,想笑却牵动伤口,疼得皱眉,
"太子... 以皇子礼厚葬。" 话音未落,林晚手中的伞 "砰" 地撑开,遮住两人头顶的雨幕。她闻到他身上混着的龙涎香 —— 那是太极殿的味道,此刻却被血腥气和雨水冲淡,只剩若有若无的苦涩。
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裴宴之肩头那道翻卷的伤口,仿佛那是一道无法愈合的深渊。雨水无情地砸在他身上,早己将原本包扎伤口的纱布泡成了碎絮,而那狰狞的烫伤则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她眼前,让她心痛不己。
“值得吗?”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一丝哭腔,仿佛这三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己经结痂的脸颊,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却也摸到了那一道道伤痕。
“用一身的伤,就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戴罪立功’?”她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裴宴之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那颤抖的手,然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她的掌心,仿佛在汲取她掌心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开口:“至少……我们骗过了魏王。”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道惊雷炸响,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紧接着,雨势骤然转急,如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裴宴之迅速反应过来,他拿着伞,紧紧的抱着林晚,“我们快点走吧,衣服全淋湿透了,再不走,林医正的风寒药要派上用场了。”。
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紧紧地搂着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走,回家。”他轻声说道,“我们林医正的金疮药,也该派上用场了。”
他们相携着踏入雨幕,裴宴之的铠甲与林晚的裙裾在积水里拖出长长的痕迹。宫门前的铜狮默默注视着这对身影,檐角滴落的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宛如破碎的星辰,转瞬即逝。
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门轴的吱呀声里,林晚听见裴宴之忽然轻笑:"你知道么?陛下看太子遗信时,右肩抽搐得厉害。"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像极了那年太子出痘,他在寝宫外徘徊的模样。"
雨丝钻进伞面缝隙,落在林晚手背上。
她望着宫墙上蜿蜒的排水渠,水流裹挟着落叶奔涌而下,忽然想起李承乾说过的话:"最浓的情,往往藏在最淡的话里。"
此刻裴宴之湿透的铠甲下,藏着的不正是比金銮殿更沉重的忠诚?
路过太液池时,一只夜鹭振翅而起,惊碎满池雨镜。
林晚摸出蜜饯塞进裴宴之嘴里,看他被甜得皱眉的模样,忽然笑出泪来。
雨水混着泪珠滑进嘴角,咸涩中竟带着蜜饯的余甜 —— 就像他们此刻的处境,苦里藏着微不可察的希望。
济世堂的灯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林晚扶着裴宴之跨过门槛时,药童正抱着火炉往堂内添炭。暖意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她解下他的铠甲,露出渗血的纱布,忽然想起太医院老院士的话:"医人如治水,堵不如疏。"
"疼就喊出来啊。" 她轻声笑着说,将温热的药汁递到他唇边,"这里不是皇宫,不必绷着。没人知道裴大人也会怕疼。"
裴宴之抬头看她,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忽然间,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夫人,等一切尘埃落定... 我们去陇右看胡杨吧。"
窗外,雨势渐小。
林晚望着他肩头结痂的烫伤,想起李承乾望向长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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