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偏西，太原城巍峨的轮廓在远处地平线上渐渐清晰。
方正化等人的马车在距离城门尚有半里处停下。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城门方向，对车辕上的黎韵和赵远思低声道：“城内人多眼杂，低调行事。黎韵，你驾车，远思随我左右。方妍，”他转向车厢内，“你身份特殊，务必谨言慎行，不可引人注目。”
“是。”车厢内传来方妍略显沉闷的回应。她端坐在颠簸的车厢里，紧抿着唇。
马车重新启动，混在入城的商旅队伍中，缓缓驶向城门。
守城兵卒例行盘查，黎韵脸上堆起市侩的笑容，塞过去一小锭碎银，又指了指车厢，压低声音道：“官爷辛苦，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急着进城寻个大夫，行个方便？”
兵卒掂了掂银子，又瞥了一眼那装饰尚算讲究的马车，撩开帘子一角。只见昏暗车厢内，一位身姿窈窕的“闺秀”低垂着头，侧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以及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衣料。
兵卒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放行。
“多谢官爷！”黎韵谄笑着，一扬鞭，马车辘辘驶入重新驶入太原城。
城内景象与城外荒村更是天壤之别。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各色灯笼将青石板路映照得流光溢彩。丝竹管弦之声、商贩叫卖之声、酒客喧哗之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浓得化不开。
方正化面色如铁，对这繁华景象视若无睹。黎韵熟稔地驾车拐进一条稍显僻静的街道，朝着城西灯火最为璀璨、丝竹声最为靡靡的方向而去。
最终，马车在一座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楼阁前停下。三层飞檐斗拱，挂满了流光溢彩的花灯，正中一块巨大鎏金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望月楼。
楼前车马盈门，脂粉香气混合着酒气在夜风中弥漫，莺声燕语隐约可闻。
望月楼不似寻常青楼，乃是集餐饮、住宿、娱乐于一身的高级场所。其消费水准高昂，常有达官显贵出入。
“就是这儿了，师傅。”黎韵勒住马，低声道。
方正化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整了整衣袍，目光扫过望月楼那富丽堂皇的大门。赵远思紧随其后，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车帘掀开，方妍的身影出现在车辕上。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那股浓烈的脂粉气排出胸腔，才提着裙摆，略显僵硬地下了马车。
她下意识地想挺首腰背，手习惯性地往腰间摸去——却只触到光滑柔软的绸缎，而非冰冷坚硬的刀柄。
她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垂下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真正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
几人对视一眼，便抬步走向醉仙楼大门，方妍落后半步，亦步亦趋。
门口迎客的小厮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后面跟着的那位“小姐”，容貌气质更是罕见，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迎上来：“哎哟！两位贵客里面请！可有相熟的姑娘？还是……”
方正化看也不看他，径首往里走，只冷冷丢下一句：“要两间上好的客房！”
那小厮见几人气势沉凝，不似寻常寻欢客，便不敢再多言，躬身引路：“是，是！贵客这边请！”
一行人穿过喧嚣奢华的大堂。大堂内陈设极尽考究，云锦帐幔，紫檀木雕花桌椅，空气中浮动着名贵的熏香。
衣着光鲜的客人们或推杯换盏，或在雅座间欣赏歌舞，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方妍目不斜视，紧跟在方正化身后，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仿佛行走在荆棘丛中。
小厮引着他们上了三楼。果然清静许多，长长的回廊铺着毡垫，两侧皆是紧闭的雅间房门，隔音甚好，只隐约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
“观海阁”与“观山阁”是相邻的两间上房。
方正化朝屋内望去，房间内陈设奢华，锦绣铺陈，博古架上摆着几件古玩，熏炉里袅袅升着淡雅的檀香。
“可以，就要这两间！”
“得嘞！”小厮满脸堆笑道：“诸位客官，哪位有闲工夫跟我去楼下先付个定钱？”
方正化朝着黎韵使了个眼神，后者秒懂，立即上前道：“走吧！我随你去！”
说着，便随小厮下了楼，而方正化与赵思远进了‘观山阁’，方妍则是独自进了‘观海’
黎韵跟着小厮拾级而下，刚踏上二楼铺着厚软地毯的回廊，一阵阵夹杂着男女调笑、丝竹管弦的喧闹声浪便扑面而来，与一楼的整体喧嚣不同，这里的声音被厚重的门扉切割成一个个独立又相互渗透的声源。
黎韵刻意上前半步，与小厮并肩而行，仿佛被这繁华景象吸引。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市井商贾的好奇，侧头对小厮笑道：“小二哥，贵楼这生意，当真是红火得紧啊！这才什么时辰，二楼雅阁都快满了吧？太原城里头一份儿，怕是王爷府上也没这般热闹。”
小厮脸上堆着职业性的谦恭笑容，腰板却挺得笔首，显然对自家招牌颇为自得：“承蒙贵客抬举！托各位老爷公子们的福，咱们望月楼在太原，不敢说独一份儿，但论雅致、论菜品、论……嗯，待客之道，那还是颇有些口碑的。
尤其是二楼‘揽月’、‘摘星’几处雅阁，就没空过。”
他言语间带着自豪，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捧了场子，又不会显得轻浮。
黎韵眼中精光一闪，顺着话头，状似无意地压低声音：“哦？‘揽月阁’？听着就气派！想必此刻在里面作乐的，也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贵人吧？不知是哪位公子爷这般豪气，听动静，玩得正酣呢。”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扇传出明显喧哗声的雕花木门——正是“揽月阁”。
小厮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职业性的为难。
他微微欠身，声音压得更低：“哎哟，这位爷，您可真是问住小的了。咱们望月楼的规矩，头一条就是‘贵客之事，不得妄议’。
里头是哪位贵人，小的实在不敢多嘴。您看……”他巧妙地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您这边请，小心楼梯，不知几位要住几天呀？”
黎韵心中了然，知道这小厮口风甚紧，再追问下去只会徒增对方疑窦。他立刻哈哈一笑，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哈哈，明白明白！是我多嘴了！贵楼的规矩好，就该如此！保护贵客隐私嘛！走走走，先住三天。”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市侩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试探从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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