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韵付了定钱，又额外塞给小厮一小块碎银，算是“辛苦费”，这才转身沿着楼梯重新回到三楼。
他径首走到“观山阁”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立刻被拉开一条缝，赵远思警惕的脸露出来，看清是他，才侧身让他进去，随即迅速关好门。
方正化负手立在窗边，看着楼下后巷的僻静处，闻声并未回头。
“师傅，”黎韵走到方正化身后，低声道，“楼下小二口风很紧，望月楼的规矩是不议贵客之事，问不出范三拨在哪。”
方正化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目光扫过黎韵，又落在方妍身上，沉吟片刻，对黎韵道：“无妨。既然问不出，那就换个法子。你去楼下，点一个……嗯，伶俐些的歌女或舞姬上来，就说旅途劳顿，想听听曲儿解解乏。”
黎韵立刻会意，这是要从风月场中人的嘴里套消息。他点头道：“明白，弟子这就去办。” 说完，转身又出了门。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之声。黎韵的声音传来：“师傅，人带来了。”
“进来。”方正化沉声道。
门被推开，黎韵带着一位身着水绿色薄纱襦裙、怀抱琵琶的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风月场中特有的风情与世故，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
她目光快速扫过屋内三人，在方正化身上停留片刻，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威压，笑容微微一敛，多了几分谨慎。
“奴家绿漪，给几位爷请安。”女子抱着琵琶，盈盈下拜，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黎韵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家老爷。旅途烦闷，想听姑娘唱几支时新的小曲解解乏。”
“能为老爷弹唱，是绿漪的福分。”绿漪笑容温婉，目光再次扫过方正化，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讨好，“老爷想听什么曲儿？江南小调，还是北地新腔？”
方正化看都没看她，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随意。”
绿漪碰了个软钉子，笑容不变：“那奴家就献丑，唱一支新学的《采莲曲》如何？”
说着，她便在靠窗的圆凳上坐下，调了调弦，指尖轻拨，婉转的琵琶声便如流水般淌了出来，伴随着她清亮的歌声。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绿漪抱着琵琶，起身再次福了福：“献丑了。”
方正化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黎韵适时地递过去一锭银子：“姑娘唱得好，这是老爷赏的。”
绿漪眼睛一亮，双手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多谢老爷厚赏！”
黎韵顺势走到她身边，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熟稔的市侩笑容，仿佛与她拉家常：“绿漪姑娘好嗓子！在这望月楼，像姑娘这般才艺双绝的，想必是楼里的头牌吧？”
绿漪得了赏钱，又听人夸赞，心情舒畅，掩口轻笑：“爷过奖了。咱们望月楼里能人辈出，绿漪可不敢称头牌。不过嘛，”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自得，“承蒙几位公子爷抬爱，倒也算略有些薄名。”
“哦？”黎韵故作好奇，“能常得公子爷们抬爱的，那必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姑娘方才唱曲时，可听到隔壁或楼下哪处雅阁特别喧闹？
动静大得连三楼都隐约听闻，倒像是哪位豪客在宴饮作乐？我们初来乍到，就怕选错了地方，扰了贵客清静。”他巧妙地引导着话题，指向之前确认的“揽月阁”方向。
绿漪心思玲珑，一听这话，再联想到方才隐约听到的二楼喧哗，以及这位爷话里话外的打探之意，心中己明了七八分。她眼珠一转，脸上笑容依旧，声音却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内幕”的亲昵：
“爷您这么一说……奴家方才上楼时，倒是听见二楼‘揽月阁’那边热闹得紧！乒乒乓乓，又笑又叫的，像是范家那位大公子又包了场子，正和朋友们开怀畅饮呢。”
她故意顿了顿，观察着黎韵的反应。
黎韵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顺着话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和好奇：“范家大公子？可是介休范大掌柜家的那位？那可是真正的豪富之家！听说这位范公子出手阔绰，是太原城里有名的风流人物？”
“可不就是那位范三拔范公子嘛！”绿漪见黎韵知道范家，谈兴更浓，带着点风尘女子特有的八卦语气，“
要说范公子，出手是真大方！每次来，必是包下整个‘揽月阁’，美酒佳肴流水似的送进去，打赏起来也是毫不手软。就是……”她微微撇了撇嘴，似有隐晦的鄙夷，
“就是性子急了点，喝多了酒，有时对楼里的姑娘也不太……嗯，太讲究。”她没说得太露骨，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方正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神深邃。方妍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只是当听到“范三拔”这个名字时，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黎韵做出一副了然又带点羡慕的样子，“这般豪气，难怪动静大。范公子今日也在？看来这太原城的风流人物，果然名不虚传。”
“在呢在呢！”绿漪肯定地点点头，“刚来不久，听动静，正喝在兴头上。听伺候的姐妹说，范公子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还夸下海口说要办件大事呢……”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住了口，脸上又堆起职业笑容，“哎呀，瞧奴家这嘴，尽说些闲话。老爷、小姐可还想听曲？”
方正化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不必了。绿漪姑娘辛苦，先下去歇着吧。”他示意黎韵。
黎韵会意，又递过去一锭银子：“有劳姑娘了。”
绿漪喜滋滋地接过银子，抱着琵琶，又福了一福：“多谢老爷打赏！奴家告退。”说完，便轻移莲步，退出了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
黎韵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沉静，他看向方正化：“师傅，听这歌女的意思，范三拔此刻正在兴头上，身边簇拥的人不少，但家丁护卫似乎不多。”
方正化负手立于窗前，缓缓转过身：“不急。万事谋而后动，方能一击必中。黎韵，去把你师妹唤来。”
“是！”黎韵领命，身形轻捷地闪出门外。不多时，房门再次开启，黎韵带着方妍悄无声息地回到房中。
方妍依旧是那身刺目的百褶裙，但此刻她站姿笔挺，眼神沉凝。
方正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眼前三人，神情异常严肃：
“范三拔就在二楼，此獠近在咫尺，然其身边人多眼杂，贸然动手，极易打草惊蛇，惊动整座望月楼，绝非上策。”
他语速沉稳，条理分明地下达指令：
“黎韵、远思！你二人即刻去摸清这望月楼内外的护卫部署、明哨暗岗，以及各条通道的虚实。务必找到最稳妥的下手时机和撤离路线，做到万无一失！”
“方妍！你心思缜密，去二楼‘揽月阁’附近探察。留心阁内动静、范三拔身边护卫的精准位置及状态，若有任何异动或可趁之机，立刻回报，不得延误！”
“是！”三人齐声应诺。任务己明，猎网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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