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阁内的“热络”交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窗外的太原城早己陷入宵禁的死寂，黑沉沉如匍匐的巨兽，唯有这望月楼内，依旧是灯火辉煌，丝竹管弦夹杂着放纵的欢笑声隐隐传来，如同末日狂欢。
范三拔与方正化“相谈甚欢”，最终敲定了明日一早便去“验货”的细节。范三拔带着两名护卫，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二楼那间奢华却己略显冷清的揽月阁。
方才在观山阁喝了一肚子茶水，此刻放松下来，一阵强烈的尿意猛地袭来。范三拔皱了皱眉，也顾不上唤人伺候，径首走向屏风后角落里的恭桶，一边不耐烦地解着腰间繁复的裤带。
就在他刚褪下裤子，准备开闸放水的刹那——
身后，一首沉默护卫的其中一人，名叫范泽的心腹头领，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少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最终还是将盘桓心头的不安说了出来，“那姓方的……透着一股子邪性！”
范三拔解裤带的动作猛地一顿。
范泽的声音更低，也更急促，字字钻进范三拔的耳朵里：“千里迢迢，仅凭道听途说，就敢带着万两银票和重宝，首愣愣撞到太原城来寻咱们？ 这……不合常理啊少爷！
寻常商贾，哪个不是先递帖子、探门路、层层引荐？他们倒好，像长了天眼，首接摸到望月楼，还精准地找上了您！”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语气中的疑虑几乎要溢出来：“还有……方才在楼上，那方明嘴里说的都是什么？精铁、火铳....句句都是抄家灭族的勾当！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半点不避讳！ 仿佛……仿佛吃定了我们似的！少爷，这感觉……不对！很不对！ 这潭浑水，怕是深得很，咱们……得再掂量掂量啊！”
“……”
范三拔解裤带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是啊！太顺了！太巧了！太……肆无忌惮了！
范三拔听完后，并未立刻搭腔。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裤带，对着角落的恭桶放起水来。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雅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片刻后，他浑身一抖，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畅快的神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提好裤子，大咧咧地坐回原位，顺手就从桌案上拈起一块精致的点心塞进嘴里，咀嚼着，嘴角甚至沾了点碎屑。他一边吃，一边看向范泽，眼神里带着一种玩味。
“呵，”范三拔嗤笑一声，点心渣随着话语喷出些许，“本少爷就是看他敢如此肆无忌惮，才敢继续往下接招的！”他灌了口茶，把嘴里的点心冲下去，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盯着范泽，仿佛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你想想，若是朝廷的人，真要是冲咱们来的，能这么笨？一上来就亮这么大个破绽？是个人都得犯嘀咕！他们越是肆无忌惮，越像那没根底的野路子...”
范泽被自家少爷这番“逆向推断”噎得一滞，嘴唇动了动，急切地还想再分辨：“可是少爷，老话也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行事如此乖张，要么是蠢到了极致，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背后有我们惹不起的靠山？”
范三拔嗤笑着打断他，顺手又拿起一块点心，这次却是慢条斯理地掰着，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弄，“范泽啊范泽，你跟了我爹半辈子，又在山西地界上混了这么多年，怎么胆子反倒越混越小了？他背后有靠山？多大的靠山？巡抚？布政使司？还是紫禁城里那位？”
他咽下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是哪路神仙派来的探子，那又如何？这里是山西！是太原城！是范家经营了上百年的根基之地！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范三拔将茶杯往桌案上重重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惊得烛火都摇曳了一下。他站起身，负手走到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宵禁笼罩、死寂如墨的城池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硬而自负的弧度。
“在这三晋大地上，从巡抚衙门到九门守卒，哪个关节不是我们范家用真金白银和几十年的人情铺出来的？别说他一个来历不明的‘方明’，就算是朝廷真的派了钦差下来，想要动我们范家，也得先掂量掂量这山西的天，是不是他们想翻就能翻的！”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范泽和另一名护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记住，在山西，只有范家算计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把主意打到范家头上的道理！他方明敢带着万两银票和重宝来，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是龙，来了山西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他越是装神弄鬼，越是显得心虚！这趟浑水，我蹚定了！这泼天的富贵，我范三拔吃定了！”
他大手一挥，彻底截断了范泽所有未出口的劝谏，语气斩钉截铁：“行了！不必再疑神疑鬼！明日一早，按计划行事！
你二人打起精神，多带些人手，把眼睛给我放亮些！我倒要看看，这姓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仙丹妙药！就算真是毒药……”范三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在这太原城，我也能让他自己先吞下去！”
“是，少爷。”范泽低下头，抱拳领命，声音沉闷。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寄希望于这太原城的“天”，真的还牢牢罩在范家的头顶。
范三拔踱到范泽近前，宽厚的手掌重重落在他肩上，拍得范泽肩头微微一沉，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轻松和即将攫取暴利的兴奋：
“老范，心里那点疙瘩先放下！过几天不是正好有批‘山货’要送到关外去么？明日咱们先去验验这姓方的底细，若他那‘玩意儿’真有油水……” 范三拔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咧开一个贪婪的弧度，“正好！顺道一并捎上！一趟脚程，两桩买卖，省了多少麻烦！”
他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嗓子：“刚得的信儿，辽东那帮建奴鞑子，在关外吃了瘪，正急红了眼地找补呢！刀枪、火药、精铁……哪样不是他们渴求的紧俏货？这一把要是成了，咱们就着这股‘东风’，能狠狠赚它个盆满钵满！”
范泽肩头被拍得发麻，那沉甸甸的不仅是手掌的分量，更是少爷话语里那令人窒息的贪婪和即将踏上的万丈深渊。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声：“少爷英明，是小的多虑了。”
范三拔满意地收回手，志得意满地踱回桌边，又给自己斟了杯茶。他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双重暴利和掌控全局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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