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缨上前一步，官袍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压低声音道："黄帅，下官斗胆一问——皇上此番派大帅亲临登州，想必有要务在身。可如今..."他回望校场上那七百余名衣衫褴褛的将士，
声音愈发沉重："自孔贼叛变后，登州卫便如这褪色的战旗，一日不如一日。"他指向校场上列队的将士，声音低沉："当年三千五百人的满编水师，随孔贼北投者过半，剩下的不是战死，就是因欠饷缺粮逃营做了流民。老夫接任登莱巡抚时，堂堂登州卫竟只剩三百残兵守着这空营。"
海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露出额间深深的皱纹："这些年，老夫何尝不想重振登州卫昔日雄风？"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簿册，"这是天启年间登州卫的花名册，那时候战船如云，旌旗蔽日..."话到此处突然哽咽，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簿册。
“可朝廷连年欠饷，最艰难时，营中存粮还不够三日之用。”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下官...下官无能啊...眼睁睁看着精锐水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浑浊的泪水滴在帕子上，晕开一片暗红，"就连这剩下的七百余人，也是靠着变卖衙门器物，才勉强维持至今。"
曾缨突然声音抬高了几度："登州卫残破至此，兵力捉襟见肘。下官恳请大帅示下，可否从这一百万两饷银中拨出部分，就地招募壮勇？"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名册："这是下官整理的沿海渔民名册，皆是精通水性、熟悉海路的好手。若能募得三千人，加以操练..."
黄得功目光一凝，突然打断道："曾大人！"他指向海面上几艘正在收网的渔船，"那些渔民，可都是登州本地人？"
曾缨顺着望去，只见浪涛间几艘渔船灵巧穿梭，船夫们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正是。这些渔家子弟，自幼与海为伴，即便在风浪中也如履平地。"
黄得功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拍案道："好！本帅准了！拨银三十万两，专募这些'浪里白条'！"他转身对亲兵喝道："传令下去，明日就在这码头设募兵台，凡应募者先发安家银二十两！剩余的找城里的铁匠置办盔甲刀剑！"
海浪突然猛烈拍岸，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曾缨的官袍下摆。老巡抚却浑然不觉，颤抖着双手接过军令，眼中迸发出久违的神采："下官...下官这就去办！"
黄得功突然抬手。"曾大人且慢！"他声音低沉如雷，"本帅需即刻启程前往济南府。"
说着，他转身指向身后肃立的锦衣卫："这两个千户所的缇骑留与大人调遣。募兵之事凡有阻碍或抗命不遵者——可先斩后奏！"
曾缨正要行礼，却被黄得功一把扶住。这位向来杀伐果决的将军，此刻竟放轻了声音："曾大人保重身体，待本帅归来时..."他望向正在港口集结的渔船，嘴角扬起一抹锐利的笑意，"希望能看到三千蛟龙待命！"
"黄帅尽可放心！"他声音洪亮得不像个花甲老人，右手重重拍在残破的军旗上，"待大帅归来时，下官必让这登州卫的旧旗——换上新的里子！"
“邱磊、之淇。”黄得功大喊一声，转身上马。
邱磊和翁之琪立即应声，“末将在！”
“带上本部兵马，随我前往济南府！”说罢黄得功调转马头，临走和曾缨说了句：“曾大人，本帅快则六七日，慢则十日便归，登州卫之事还望曾大人费心！”
"黄帅放心去！"曾缨朝着远去的背影高声喊道，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洪亮。他双手抱拳，官袍大袖在海风中猎猎作响："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登州卫重振雄风！"
望着黄得功一行渐行渐远的背影，曾缨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千户沉声道："传本官令，即刻在码头架设十座募兵台！"他指向远处的渔村，"派人去把各村族长都请来，就说——"他顿了顿，眼中精光闪烁，"登州卫要重招水师，饷银翻倍！"
——
暮色西合，黄得功率领五百铁骑在官道上卷起滚滚烟尘。残阳如血，将这支疾驰的队伍镀上一层金红色的锋芒。马蹄声如雷，震得道旁枯树上的鸟雀纷纷惊飞。
这五百精锐乃是皇上特地从孙传庭的京营中抽调，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他们身披崭新的锁子甲，腰挎精铁马刀，马鞍旁还挂着最新式的鸟铳。战马喷吐着白气，铁蹄踏碎官道上的薄冰，在暮色中迸溅出点点火星。
黄得功一马当先，猩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大帅！"亲兵邱磊催马上前，"前面就是淄河了，要不要让弟兄们稍作休整？"
黄得功抬眼望向前方隐约可见的河面，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他猛地一甩马鞭："传令！渡河后再歇！"
他紧攥缰绳的指节己经发白。此番济南之行，他知道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孙传庭大军己经出发了，时间紧迫，所剩时间己经不多。
"邱磊！"他突然厉声喝道，"派快马先行，持我令牌通知山东巡抚王国宾让他提前备好所有沿海卫所的军籍册和战船数量！"
月光下，淄河的水面越来越近。
"快！再快些！"黄得功在心中呐喊。此刻他恨不能肋生双翼，一夜飞抵济南。渤海的风云，大明的安危，都系于这争分夺秒的疾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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