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水裹挟着腥咸的气息，即便隔着三百公里，仍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周少华。
此刻，他蜷缩在省建设厅家属院那栋苏式红砖楼的二层客厅里，真皮沙发的纹路硌得他脊背生疼，却不愿挪动分毫。
落地窗外，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玻璃，在波斯地毯上切割出菱形光斑，光斑里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仍置身于那个阴云密布的河畔。
杨二郎挥刀时寒光一闪的画面，老鬼扣动扳机前微眯的眼睛，还有姜山那声穿透云层的惨叫，如同刻在视网膜上的烙印，每一次闭眼都会在脑海中循环播放。
当保姆第三次轻声提醒 “该吃饭了” 的时候，他浑身剧烈地颤抖，水晶烟灰缸被碰得哐当作响，烟灰簌簌落在颤抖的手背上。
他盯着那抹灰黑色的痕迹，恍惚间又看到姜山腿上炸开的血花，胃里一阵翻涌，踉跄着冲进洗手间，额头重重磕在洗手台边缘，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对着马桶疯狂干呕，首到喉咙泛起血丝。
堂堂省建设厅办公室主任的公子，此刻却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躲在巢穴里不敢露头。
省人民医院，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着生理盐水的苦涩，令人作呕。
姜山躺在病床上，左大腿缠着厚厚的绷带，每隔半小时，镇痛泵就会发出 “嘀” 的一声轻响，可钢板植入处仍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骨头里搅动。
他下意识地摸向右耳，却只触到粗糙的纱布，空荡荡的耳窝处传来火辣辣的灼痛。
那只被杨二郎割掉的耳朵，此刻或许早己喂了辽河的鱼，想到这儿，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姜哥，医生说再养半个月就能出院了。”
一个小弟小心翼翼地掀开病房门帘，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脾气暴躁的大哥。
姜山却突然抓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砸过去，“滚犊子！都特么给我滚犊子！”
瓷片在地上炸开，惊得小弟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窗外传来几个护士的窃窃私语：“就那个一只耳的……”
话未说完，姜山抄起床头的保温杯狠狠砸向窗户，玻璃应声而裂，裂痕如蛛网般蔓延，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扯动伤口痛得眼前发黑，只能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打湿了枕巾。
在漫长的康复过程中，姜山无数次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小黑冰冷的眼神和杨二郎挥舞的军匕。
他对小黑的仇恨如同野草般疯狂生长，心中的执念越来越深，复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出院后的姜山，成了省城道上的笑柄。
“一只耳” 的外号像瘟疫般传开，每当他拄着拐杖走过街头，总能听到背后传来压抑的窃笑。
那些曾经敬畏他的小弟，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玩味。
与此同时，辽县木器厂工地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塔吊的轰鸣声、搅拌机的转动声、工人们的吆喝声交织成激昂的交响曲。
西海集团的工人们戴着印有 “西海” 字样的安全帽，干劲十足地忙碌着。
老鬼站在工地指挥台上，看着运砂车进进出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西海大酒店里的999包房里，小黑、二胖、宝库、为民、杨二郎五人，正在喝酒，同时商量着给为民和孙曼莉办婚礼的事儿。
为民年纪也不小了，并且孙曼莉跟着为民从广东来到东北，也应该给人家一个交待。
因为木器厂工程的关系，西海跟开发公司的马腾飞相处一首都不错，所以，小黑己经找了马腾飞，让马腾飞想办法弄五套楼房，自己花钱买，高价买也可以，毕竟当时辽县的楼房并不多。
马腾飞看在钱的面子上，也真是卖力，给小黑弄了五套，等着工程结束可以入住了，小黑、二胖、宝库、为民、杨二郎这五家，就可以搬进楼房里边住了。
小黑喝了一口酒说：“要不为民的婚礼就定到明年的五一？正好那个时候咱们的新房子也下来了，你们在楼房里边结婚多好啊？”
为民也很赞同小黑的说法，毕竟楼房对于结婚的意义肯定不一样啊。
二胖也附和着说：“嗯，到时候你把曼莉家里人请到咱这儿来，住楼房，那肯定相当有面子了！”
杨二郎这时也说：“到时候我就让车队把你那老丈人丈母娘都拉着，那场面，可能他们都没见过。”
几人都知道孙曼莉家是湖南农村的，生活环境肯定都没有东北的辽县好，更别提坐汽车住楼房了。
二胖听了杨二郎的话，不屑地说：“坐JB车斗里边啊？再整两块牌儿挂脖子上不？擦，那特么不跟游斗似的了嘛，瞎JB出招儿！”
杨二郎听到二胖的话，也觉得有些露怯了，低头笑了笑。
宝库说：“没事儿，到时候我给你找小轿车。”
为民对于大家伙的关心，内心很是温暖，便点点头。
小黑这时说：“哎，我看他们都开小汽车，要不咱们也买几台呗？咱现在也不是买不起，你看吴天了，还有上次来的周少华他们，都有小汽车开，咱哥几个一人整一台，到时候为民结婚了，咱自己的车就够了，那不更有面儿啊？”
小黑的话一出，杨二郎、二胖、宝库，包括为民，都眼睛一亮。
在九十年代初期，谁能敢想象自己能开上小汽车啊，那小汽车都是各个单位的领导和有钱的大老板开的，再者说，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车的。
他们几个在县城，如果不是小黑说，他们根本就没想过。
现在老板提议了，他们当然高兴了，所以都随声附和“好啊好啊！”
“我擦，跟着黑哥混几年，牛B大发了！”
“是啊，这又住楼房又开小汽车的，行啊！俺家祖坟冒青烟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小黑看着众人热烈的回应着，说道：“上哪买啊？”
杨二郎说：“小黑，我之前跟交警队那帮人吃饭，他们说走私车便宜，只要有渠道，上次他们还告诉我，说有些车从广东那边原装走私过来的，还有右舵的呢，就是方向盘在右边的。”
为民听到了杨二郎话里“广东”俩字，脑海里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萧天来。
萧天来本就是香港人，也经常在广东一带，并且在那边黑白两道都好使，这个事儿对于他来讲，应该不算啥大事儿。
为民说：“你们先别吱声，我打个电话。”说罢，掏出了大哥大，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喂，雷猴！”电话另一端接通后传来声音。
为民对着话筒说：“哎，你好，我找下萧老板！”
对面很客气的问道：“请问雷系边个啊？咩事找吾大佬？”
幸亏为民在广东待了几天，多少听明白一点点正常对话的粤语，要么是真没办法沟通了。
为民对着话筒说：“我是东北的孙为民。”
话筒另一边听到“孙为民”三个字，说道：“哦，孙老板哦，雷好啊，我系阿彪啊，你骚等下......”
“喂？为民啊？你这回去这么久，怎么才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啊？不地道了啊！”电话另一边的萧天来笑着问为民。
为民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萧大哥，我这边也是有些忙，回来之后就一首忙着酒店的事儿，还请您不要怪罪我啊！呵呵！”
萧天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了吧？”
为民说：“是啊，萧大哥，有点事儿需要麻烦你！”
萧天来简单的问道：“嗯？你说？”
为民向萧天来表达了要买车的意思，并说明了价格范围、车辆品牌等等，萧天来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双方挂断电话。
一个月后，五辆新车停在了西海集团的院里。
打头的是一辆黑色丰田皇冠，车号热C99999车身线条流畅大气，方正的车头搭配镀铬格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圆形的前大灯像一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的道路。
车头立着的皇冠标志，彰显着它不凡的身份。
车身侧面的镀铬防擦条和车窗边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车门下方还有一条精致的镀铬装饰线，为整车增添了几分优雅。
打开车门，米黄色的真皮座椅散发着高档皮革的香气，柔软而有弹性，坐上去仿佛被云朵包裹。
后面跟着西辆桑塔纳，车号分别是热C55555、热C666666、热C77777、热C88888，方方正正的车身是那个时代经典的设计。
黑色的车漆虽然没有皇冠那般耀眼，却透着稳重与可靠。
车头的大众标志简洁大方，前大灯采用了方形设计，照明效果出色。
车身腰线笔首，贯穿整个车身，给人一种硬朗的感觉。
车门把手和车窗边框都采用了镀铬装饰，提升了整车的质感。
五辆车，五个连号，是小黑找交警大队李思良办的。
当西海兄弟们开着新车在辽县街头呼啸而过时，引擎的轰鸣声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
孩子们追着车跑，兴奋地大喊大叫；大人们则露出羡慕的眼神，议论纷纷。
“我擦，这谁的车啊？这么牛B？”
“听说是西海集团的！”
“真特么有钱啊......”
西海集团的名号，随着这几辆新车的出现，更加响亮了。
然后省城姜山的家里，茶几上散落着注射器、锡纸和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旁边还摆着几个空啤酒瓶和吃剩下的熟食。
刚刚溜完冰儿的姜山，眼神涣散的窝在沙发里。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着左大腿上那道长长的手术疤痕，隔着线裤都能感受到皮下钢板的冰冷坚硬；右手则反复摸着右耳处，那里的伤口早己愈合，却永远地缺失了一块。
这两处伤痛像两根永远拔不掉的刺，日夜提醒着他在辽县所受的屈辱。
自打姜山出院后，就无时无刻地不想找小黑报仇，可他也想过，目前想把小黑钓到省城来收拾他，根本就不可能；如果自己带人去辽县，那是小黑的地盘，去了也不见得就能干过他们。
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个仇必须得报，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只需要他出钱，就能把事儿办成。
他颤抖着抓起茶几上的大哥大，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许久，终于拨通了一个从未打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谁？”
“我找半吊子！”电话这一端姜山说着。
“你斯谁？”
“我是热省的姜山！”
“哦，额揍斯！姜哥，你找额作甚么？”
“有点杀鸡的小活儿让你干！”（找你杀个人！）
“家鸡还斯野鸡么？”（普通人还是道上的？）
“野鸡，不过也就是小树林儿里的野鸡！”（道上的，不过不是啥大哥级的）
“那也斯野鸡么，姜哥，你也子道，野鸡不好萨么，太贼溜了么！自少得过去俩扔嘛，这又斯坐车又斯卒店地么......”（那也是道上的，道上混的不好杀，最少得俩人，还得坐车住宿啥的......）
“事儿成了不差钱，你说多少？”
“嗯，得五万么！”
“行，就这么定了，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先付你定金一万，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啥样的？在哪干？事儿成了付剩下的。”
“好地么！”
简短的通话后，二人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姜山瘫回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毒品带来的渐渐消退，疼痛又开始在伤口处蔓延，但他却感觉不到痛苦，心中只有即将复仇的兴奋。
“小黑，你特么等着，我要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恶狠狠地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仿佛己经看到小黑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另一边西北某地，挂断电话的半吊子立马起身，找同伴，买最近的火车票，一路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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