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年的辽县，春天来得格外早。
冰雪消融后的街道上，泥泞混着煤渣，自行车铃铛声、小商贩的吆喝声、工厂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为这座东北老工业城市增添了几分生机。
路边的杨树抽出嫩绿的新芽，可树上贴着的 “拆” 字红标语，却像一道道伤疤，刺痛着许多人的心。
近两年，小黑的砂土和土方生意蒸蒸日上。
小黑一伙人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由于业务关系，和城建局局长赵鹏的关系越来越好。
赵鹏是个从基层干起来的干部，为人圆滑，深知在辽县这地界，做事离不开黑白两道的助力。
而小黑，既有生意头脑，又在道上有着说一不二的威望，两人一拍即合，时常在西海酒楼推杯换盏。
这一年，辽县响应上头 “旧城改造” 的号召，大搞施工建设。
规划图上，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平房区却成了亟待清除的 “障碍”。
城建局的办公室里，赵鹏对着墙上的规划图愁眉不展。
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冒着热气，茶叶在里面沉沉浮浮，可他却无心品尝。
“赵局，又在为拆迁的事儿犯愁呢？” 秘书小李探进头来。
赵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就说木器厂那片儿，住户都住了几十年了，哪能说搬就搬？上次去谈，有一家姓王的老头把我们轰出来了，还差点动了刀！”
当时的拆迁政策尚不完善，补偿标准低，安置方案也不够合理，许多居民对拆迁充满抵触。
而且，平房区的居民大多是厂里的老职工，几代人都生活在这里，对故土有着深厚的感情，根本不愿意离开。
再加上部分居民对拆迁后的生活充满担忧，怕失去原有的生活圈子，怕新的住房条件不如现在，各种顾虑让拆迁工作举步维艰。
小李挠了挠头：“赵局，要不还是找个人拆迁公司吧，我听说其他城市也早就有个人承包拆迁了，咱们毕竟是国家单位，没办法对老百姓做出格的事儿，可个人拆迁就无所谓了，他们有都是办法。这样咱们只要跟拆迁公司说话就行了，给他们下指标，规定时间内完成，完不成扣钱，咱们也好做，您说呢？”
赵鹏眼睛一亮，说道：“这个主意行啊，我之前也听说过像省城，就是把拆迁的活承包给个体公司，这样城建局的压力就减轻了不少啊，好啊，还得是你脑瓜子够用，行，一会儿咱们上会儿研究下。”
第二天上午，小黑的大砖头子响了起来。
小黑现在也算是妥妥的老板了，所以为了业务方便，也买了一部摩托罗拉大哥大，当年7000多块钱，还双向收费，俗称“大砖头子”。
“喂，谁呀？”小黑问着对方。
“我，老赵。”赵鹏在电话另一头回答着。
小黑一听是城建局局长赵鹏，连忙笑呵呵地问道：“咋了，大哥？能掐会算啊？知道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先给我打过来了？”
赵鹏有点疑惑地问：“咋了？你正要给我打电话？干啥啊？”
小黑说：“今早上他们给我整了一条野生大鲤子，我寻思拿饭店去给炖上，完了晚上叫你一起喝点呢！你是问到味儿了啊？”
赵鹏呵呵地笑着，说：“那你看，就是有口福！行啊，我晚上下班过去，正好找你有点事。”
小黑问道：“啥事啊？好事还是坏事啊？坏事你就别来了啊！”小黑跟赵鹏己经很熟了，所以经常没大没小的开玩笑。
赵鹏笑骂道：“哎，你个小兔崽子啊！好事，不过这事可不是一顿鱼就能解决的了的啊！”
小黑笑呵呵地说道：“好说，好说，只要是好事，别说是一顿鱼啊，大哥你就要吃我，我都洗干净的等你！”
赵鹏咯咯咯地笑了几句，然后骂道：“我特么要你干啥！行了，别扯犊子了，晚上见面说。”
当天晚上，赵鹏来到了西海酒楼。
酒过三巡，赵鹏放下酒杯，说道：“小黑啊，有个好事跟你说，你研究研究。”
小黑放下了筷子，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我都等你一晚上了，你说有好事，一首也不说，我也不敢问呐！”
赵鹏听到后，笑了笑，然后伸出两只手指，冲小黑比划了一下。
小黑愣了愣，不知道啥事，一旁的二胖赶紧掏出一根烟，夹在赵鹏手上，然后宝库掏出打火机，给赵鹏点燃。
二胖和宝库同时看了一眼小黑，不屑地说道：“啥也不是，伺候领导都伺候不明白！”
赵鹏笑着拍了拍二胖的肩膀，说：“嗯呐，我也觉得是，要不我跟你俩说这个好事，你俩别带他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小黑挠了挠脑袋，笑骂道：“哎呀我擦！”
赵鹏抽了口烟，进入了正题:“小黑啊，你也知道，现在全县都在搞建设，
搞开发，盖楼房。但是盖房子，原来的房子就得拆迁。原来这些活都是我们城建局来干。不过你也知道，很多片儿区，都是些老住户，油盐不进。政府给的补偿有限，他们又不愿意搬，这工程一拖再拖，上头天天催。我们作为政府部门，还不能对老百姓使用特殊手段，只能挨家挨户去说，去劝，不过也不管用啊，所以我们想着参照其他城市的做法，将拆迁这个活外包给私人企业，然后由私人企业拆迁，我们出劳务费，下任务指标。”他顿了顿，然后征询地看着小黑。
小黑擦了擦嘴，点上一支烟:“大哥，你的意思是让我看拆迁的活？”
赵鹏点点头，说道:“是的。”
小黑想了想，说道:“没啥意思啊，就劳务费，能给多少啊?”
赵鹏摇了摇头，然后让宝库把门关上，说:“你这脑袋里边装的都是啥啊？那拆迁的砖头瓦块、钢筋水泥不能卖钱啊？”
二胖说道:“大哥，那玩意能卖多少钱啊？得罪人的活都俺们干了，回头就跟收破烂的似的，卖垃圾，没意思！”
为民脑子转得快，问道：“赵局，那拆迁补偿款这块儿是有明确标准的是不？”
赵鹏说道：“是啊，国家有标准，什么样的房屋，什么样的地点，给多少钱都有标准。”
为民继续问道：“那是不是有的就不愿意搬的，或者人家就多要的，你们也得给啊？”
赵鹏说：“原则上是不能给的，不过有些工程项目着急开工，也确实存在着多支付一些补偿款的事。”
为民又问：“那是不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是低于你们的标准，我们能跟拆迁户谈妥了，多出来的部分是不是能给我们？”
赵鹏捏着下巴，想了半天，说道：“这个问题没想过，因为原来都是政府部门操作，不过这个事，倒是可以研究，毕竟你们付出努力了，但是必须在不违规不违法的前提下，百姓自愿的基础上。”
为民看了一眼小黑，意思是这个活应该是个不错的活。
小黑明白了为民的意思，皱眉说道：“大哥，这个活多少有点吃力不讨好，你得告诉我这个服务费能给多少，咋给，另外就是为民说的那个，那个要是能落实，那还能研究研究。”
赵鹏看了为民一眼，又看了小黑一眼，瞬间明白了这几个人在这演戏呢。
然后赵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行啊，跟我俩搁这儿演是不？我还真就告诉你啊，小兔崽子，你要不干，我明儿个就能找到人干！这咋好事到你这儿了跟我求你似的呢？”
小黑见赵鹏识破了自己的小计谋，连忙笑着说：“哪有，哪有，大哥，我不也寻思着多挣点钱，赶明儿个你想吃鲍鱼龙虾啥的，我这也能给你支巴上嘛！”
赵鹏说道：“得得得啊，你可别扯犊子了啊！该咋咋滴！”
小黑赶忙递烟，二胖也赶忙上前给赵鹏点上，对小黑说道：“你看看你给大哥气的，一会儿你多喝两杯啊，罚你！”
小黑连忙说：“好好好！”
说着，几人又笑呵呵地喝了起来。
第二天，小黑带着二胖跟宝库，去城建局、工商局、税务局办理了相关手续和营业执照。
同时，赵鹏也在城建局召开了关于拆迁工作承包的相关会议。
此后的第五天，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匾“辽县西海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牌匾挂在了供销社后院的仓库门口。
二胖还找人算了一个良辰吉日。
1990年5月2日，农历西月初八，早上9点58分，辽县西海建设工程有限公司，正式揭匾。
公司门前的空地上，早早地就挤满了人。
穿着喇叭裤、烫着卷发的年轻人踮着脚张望，大爷大妈们则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门口的两根柱子上，贴着红底金字的对联，“创千秋伟业”“展万里宏图” 的字迹苍劲有力，随风微微飘动。
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在春风中轻轻摇晃，洒下一片片暖红色的光晕。
九点钟刚过，几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城建局的领导们依次下车，他们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崭新的大红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
小黑身着藏青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这还是张玉华特意托人从省城捎回来的行头，虽然西装的肩膀处略微有些紧绷，但难掩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笑容满面地迎上前去，与领导们一一握手寒暄，手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9点58分，“吉时己到 ——” 随着一声高亢的吆喝，几个小伙子抬着一长串鞭炮走上前。
那鞭炮足有半人高，红纸包裹的炮身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喜庆的光泽。“噼里啪啦” 的鞭炮声瞬间炸响，震耳欲聋，硝烟弥漫在空中，与燃烧后的红色纸屑一同升腾而起，落得满地皆是，仿佛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红地毯。
锣鼓队也不甘示弱，鼓点密集如雨点，镲声清脆嘹亮。
几个穿着大红色背心的汉子，奋力地敲打着锣鼓，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衣领也浑然不觉。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在热烈的掌声中，赵鹏走上台前，清了清嗓子，拿起话筒：“今天，是辽县西海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开业的大喜日子！这不仅是王力同志个人事业的新起点，更是我们辽县城市建设的新助力！”
他的声音在喇叭中有些失真，但依旧难掩激动之情，“旧城改造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有了西海公司的加入，我相信，咱们辽县的明天一定会更好！”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随后，小黑接过话筒，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热情的人群。
城建局及相关单位的领导站在最前面，后面是二胖、宝库、杨二郎、为民，然后是杨西郎、福全、庆丰、长海、老鬼、地雷、良子，旁边是从白市村赶来的白市村村长罗刚以及胖熊、王小光等人。
再往后，是一些近些年跟着小黑一伙人在一起干活，混的一些小兄弟。
小黑的喉咙有些发紧，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感谢各位领导的帮助，感谢各位兄弟的支持！今天西海公司的成立，离不开大家！往后，我们公司一定踏踏实实做事，为辽县的建设出一份力！”
话音刚落，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欢呼，还有人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仪式的高潮是剪彩环节。
几位领导和小黑一同握住金色的剪刀，“咔嚓” 一声，红色的绸带应声而断。
刹那间，漫天的彩色纸屑从空中飘落，与飘扬的彩带交织在一起，现场气氛达到顶点。
人群中有人点燃了早己准备好的烟花，“咻 —— 嘭”，绚丽的烟花在天空中绽放，金色、绿色、红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辽县的天空，将开业的喜庆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热闹的开业仪式过后，西海建筑工程公司的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等待着小黑和他的团队的，将是新的行业，新的人物，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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