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辽县像个巨大的蒸笼,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踩上去能留下深深的脚印。
陈德发被押上警车时,滚烫的铁栏杆烙得他手腕生疼,警笛声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刺得耳膜发疼。
他死死盯着西海公司的铁门,喉结上下滚动 —— 那里面锁着他没拿到手的补偿款,此刻仿佛化作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审讯室里,老旧的吊扇吱呀作响,搅动着闷热的空气,汗液顺着他后背流进裤腰,警察 “啪” 地拍下搪瓷缸,震得桌面的烟灰乱飞:“还嘴硬?聚众闹事、蓄意伤人,够你在局子里过个好夏了!”
陈德发最终被派出所拘留了十五天。
十五天的拘留,陈德发数着铁窗外摇曳的白杨树叶度日。
而外面,老鬼带着福全等人趁着日头没那么毒的清晨、傍晚,挨家挨户做工作。
蝉鸣声铺天盖地,热浪裹着尘土,每走一步,胶鞋底都快被滚烫的柏油路黏住。
老鬼衬衫后背结满盐霜,手里攥着的补偿协议被汗水浸得发皱,却还是笑着对开门的住户说:“大婶啊,您看这新小区,是楼房,楼下就是菜市场,多方便啊。你这现在买点菜还得走挺老远,等上楼了就方便多了。”
杨西郎举着喇叭,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变得沙哑:“政府规划的好项目,以后这儿都是高楼大厦,空调一吹,可比您这透风的老房子舒服多了!”
庆丰擦着额头的汗,把宣传单往住户手里塞,宣传单边角都被汗水洇湿:“大爷啊,您想想,你现在住平房,拉屎尿尿都得走挺老远,晚上还得搁屋里放个桶,冬天还行,能对付,等到夏天了,天儿一热,一屋子屎尿味儿,等你住楼房了,屋里有抽水马桶,都不用自己倒马桶,多干净啊,多省事啊!”
地雷扛着梯子,帮一个大爷家修补漏雨的屋顶,嘴里嘟囔:“爷们啊,你这破房子,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边刮大风屋里刮小风,早就该换房子啦!等你住楼房了,外边就下刀子都没事。”
良子蹲在树荫下,认真记录住户需求,笔尖在本子上晕开墨痕:“放心,您要朝南的房子,我一定给您记好!”
在众人轮番劝说下,越来越多住户签了协议。
红手印在登记表上密密麻麻,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花。
当陈德发灰头土脸踏出拘留所,木器厂片区己经竖起 “拆迁施工,禁止入内” 的木牌。
几台解放牌卡车轰鸣着驶入工地,车斗里装满崭新的安全帽,蓝色的帽檐上印着 “西海工程” 的字样。
老鬼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前,对着一台黑色的对讲机喊话,这可是县里第一批投入使用的通讯设备,价值不菲。
他的声音在对讲机里有些失真,但语气中满是兴奋和期待:“各小组注意,准备开始作业!”
拆迁现场尘土飞扬,几台推土机喘着粗气缓缓启动。
这些履带式推土机是小黑找吴天帮忙,从省城租赁来的,机身涂着斑驳的绿漆,岁月和使用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
发动机运转时冒出滚滚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
操作手戴着手套,全神贯注地转动巨大的操纵杆,推铲缓缓抬起,像一头苏醒的钢铁巨兽,随时准备吞噬眼前的一切。
旁边,工人们正在拆卸门窗。
他们用麻绳系住窗框,几个人齐声吆喝:“一、二、三,拉!”
沉重的木窗在吱呀声中被缓缓卸下。
铁锤敲打铁钉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叮当当” 的声响在拆迁现场回荡。
有的工人拿着撬棍,费力地撬开地板上的木板,木屑西溅;有的则负责搬运拆下的砖瓦,他们排成一列,像蚂蚁搬家一样,将砖瓦传递到卡车上。
“小心点啊,我擦!” 福全突然大喊。
一名工人脚下打滑,在倾斜的屋顶上失去平衡,身体向外倾倒。
好在腰间的安全绳及时绷紧,将他吊在半空中。
那个年代,安全措施远不如现在完备,但这些安全绳在关键时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福全赶紧冲上前,和其他工人一起将遇险的工人拉回屋顶,众人惊魂未定,却又不得不继续投入工作。
一台推土机喘着粗气,缓缓驶向陈德发家,履带碾过碎石,发出 “咔咔” 的声响。
“MD,都特么给我停下!” 陈德发突然从巷口窜出来,头发油得能炒菜,花衬衫沾满汗渍,大裤衩子皱巴巴的,脚下的塑料拖鞋还沾着泥点子。
他怀里紧紧抱着锈迹斑斑的煤气罐,右手紧握着打火机,拇指来回开关,眼神里闪烁着贪婪与疯狂。
“想特么拆我房子?每平米补偿款必须再给我加 300 块!少一分钱,谁都别特么好过!”
他扯开嗓子大喊,唾沫星子乱飞,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这房子可特么是我的财产,谁动我特么整死谁!”
推土机司机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熄了火,从驾驶室跳下来时,双腿发软,差点摔了个跟头。
工人们举着铁锹、撬棍呆立当场,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却没人敢擦。
老鬼脸色铁青,手里的对讲机死死地攥在手里:“我擦,陈德发,你特么别太过分了啊!你特么就因为闹事,都被警察抓走了关进去了,回来咋还没个B脸呢?啊?你再这样,就是犯法,就是讹诈!”
“讹诈?” 陈德发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脸上堆满无赖的笑,往前跨了一步,故意晃了晃煤气罐,阀门处 “嘶嘶” 地冒着白雾,“我去NMBD吧,我特么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房子你们特么说拆就拆?我特么告诉你们,不特么给我加钱,我特么跟你们耗到底!看见没?这玩意儿脾气可不好啊,大夏天的,一点就特么爆炸!”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威胁,余光却时不时瞟向老鬼,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围观的人群瞬间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
穿着汗衫摇着蒲扇的大爷大妈踮着脚张望,看着热闹。
“这陈德发呀,从小就特么不是啥好饼,这长大了更完蛋,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人群中议论纷纷。
也有人小声说:“不过也是,他这一天天游手好闲的,这房子拆了,他肯定寻思着多要点钱,以后好能祸祸呀,要不他指啥呀?哎,也能理解。”
几个老街坊挤到前排,想劝劝他:“陈德发呀,差不多得了啊,别把事情闹大了。”
陈德发却猛地转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回怼:“少特么管闲事!我特么拿不到钱,你们也特么别想安生!信不信我先把你家房子点了!”
那凶狠的模样,吓得几个街坊连连后退。
老鬼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慢慢往前挪了两步,声音尽量平稳:“陈德发,有话好说。你提的条件,我们再商量商量,先把气罐放下,别伤着自己。”
他心里盘算着,得稳住这个疯子,不然今天这事儿没法收场,余光却在偷偷观察周围,寻找能制服陈德发的机会。
同时,他让身旁的庆丰赶紧打报警电话。
庆丰转身走开,去商店用公用电话打报警电话。
“商量?商量NMB呀,商量,” 陈德发突然往前冲了两步,吓得老鬼和周围工人急忙后退。
他涨红着脸,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模样像极了一头发狂的野兽:“你们特么之前耍我,现在还特么想骗我?没门!今天不把钱给到位,我就跟这房子同归于尽,到时候看你们特么怎么跟政府交代!我特么不好过,你们谁都别特么想好过!”
说着,他把打火机又往前凑了凑,做出随时要点燃的架势。
老鬼心中一动,假装擦汗,朝杨西郎飞快地眨了眨眼。
杨西郎立刻心领神会,故意提高嗓门:“陈德发!你不就是想要钱吗?我们老板说了,可以谈!我现在就给俺们老板打电话,让他跟你说,行不?让他亲自答应你,行不?”
说着,慢慢往陈德发左侧挪动,吸引他的注意力。
良子和地雷则借着围观人群的掩护,贴着墙根绕到陈德发家院子的后墙。
墙头上铺满了玻璃碴子,良子盒地雷顾不得自己,他现在需要跟时间赛跑,所以他硬挺着爬上枪头,掌心被划出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和地雷一起翻进院子。 院子里堆满了陈德发舍不得扔的破铜烂铁,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杂物堆,生怕弄出声响。
陈德发正被杨西郎的话勾得眼神发首,冲着老鬼喊道:“早特么这么痛快不就完了嘛!擦!沙楞打电话吧!再晚一点,我特么立马点火。”
正趁着陈德发分神的瞬间,良子猛地从背后扑上去,一把死死抱住陈德发的腰,大喊:“地雷!快!”
地雷抡起撬棍,狠狠砸在陈德发握打火机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脆响,打火机飞出去老远,在地上打着转。
陈德发发出一声惨叫,拼命挣扎,怀里的煤气罐也跟着剧烈晃动。
良子使出吃奶的劲将他按倒在地,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别动,MD!”
陈德发在良子的身体下面拼命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叫骂道:“我M,我M......”
地雷也赶紧上前,帮忙把陈德发死死按住。
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燥热的空气。
红蓝相间的警灯在街道尽头闪烁,如同猛兽的眼睛,越来越近。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几辆警车 “嘎吱” 一声停在现场,车门打开,几名警察快步走下车,腰间的警棍和手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陈德发原本还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叫骂,看到警车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又被疯狂取代。
他扯着嗓子大喊:“警察同志,他们打人!他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要拆我的房子。我是受害者!我只是想要应得的补偿款啊!”
他的声音尖锐又凄厉,在拆迁现场回荡,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又可悲。
带队的警官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现场,目光落在被绑住的陈德发身上。
老鬼上前一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诚恳:“警察同志,刚才是我们打电话报警的。我们是西海公司的,负责这片儿的拆迁工作。可这个人对我们进行讹诈,前几天还去我们公司闹事儿,被警察抓起来给关了几天,这出来之后就在这儿拿着煤气罐和打火机,威胁要炸房子,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你们瞎特么白唬,我MD!” 陈德发打断老鬼,对着警官大喊,“他们勾结起来欺负我!我就想要多要点补偿,这犯法吗?你们得给我做主啊!”
他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束缚,脸上露出无赖的表情,仿佛忘记了自己刚刚的疯狂举动。
警官示意手下将陈德发扶起来,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住他。
陈德发还在不停地叫嚷,双脚胡乱蹬着,拖鞋都甩飞了一只:“放开我!我没犯法!你们不能抓我!我要去告你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不甘和愤怒。
“安静点!” 警官厉喝一声,声音威严有力。
陈德发被这声呵斥震得一哆嗦,暂时安静了下来。警官看着他,眼神严肃:“你刚才要点燃煤气罐,这一炸,得多少人生命会受到威胁?你这都违法了,少废话,跟我们回局里再说。”
说完,示意警察将他押上警车。
陈德发被拖着往警车走,还在回头对着老鬼等人破口大骂:“你们特么等着!我特么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我MD……”
警车的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的叫骂声。
随着警笛声再次响起,警车缓缓驶离现场,扬起一片尘土。
围观的人群看着远去的警车,议论纷纷。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幸灾乐祸。
夏日的阳光依旧毒辣,推土机重新轰鸣起来,履带缓缓碾过刚才惊心动魄的战场,仿佛要将这场闹剧的痕迹一点点抹去。
而陈德发,这个在拆迁风波中疯狂又贪婪的钉子户,再次被带走,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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