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封细细享受到了一顿堪称“豪华”的晚餐。
酱肘子、盐水鸭、凉拌鸡丝、回锅肉……
说真的，待在牢里的生活可比她在外面享受多了。
上次吃到那么多好吃的，还是在老符修死的第一年忌日。
她拿着攒的钱买了纸钱和吃的，一个人在坟前吃了一顿丰盛的丧宴。
连回封家那天她都没吃得那么好。
大家都在安慰封拂，全府上至老爷夫人，下至跑腿小厮，没一个得空管她。
眼见着又要年底，恰好她如今被关在这里，也省的回去看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了。
不过今年恐怕无法祭奠那爱吃酒肉的老人家了……
一餐饭菜见底，封细细正打算收拾。
这时，一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爬上了矮桌。
圆溜溜的脑袋，圆溜溜的身体，长着一对又大又薄的圆耳，瞧着像老鼠又不太像，估摸着也是谁家的灵宠。
真是稀奇，难不成今天那些大人物间流行放生灵宠的戏码？
封细细搁下碗筷，等那小家伙自己捡些残羹冷炙再收拾。
对方的注意力并未在剩饭上停留，而是直奔着她跑来。
一溜烟钻进手心里，趴着不动了。
软软的热乎乎的小身体贴着手心，就像当初阵法里那只灰狼的肚皮一样，温暖极了。
正值隆冬，天还冷得很，即便床上有厚厚的被褥，封细细还是感觉到冷。
她捧起小家伙仔细看了看。
对方豆眼中隐隐闪现的红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种现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先是狸奴，再是灰狼，今日又是宗主的肥猫，现在又有这只灵鼠。
想不联系起来都难。
莫非是都害了某种疾病？
又或者说……
一个更为震惊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封细细捏了捏这灵鼠的大耳朵，试探道：“狸奴？”
灵鼠张着嘴：“——”
它发出了一声常人难懂的音波。
封细细不由得捂住耳朵，脑海一阵抽痛。
感觉自己犯了错的灵鼠瞬间缩起脑袋，两只爪子捂住嘴筒子，瑟瑟发抖。
这样着实难以判断事情的真相。
封细细缓过劲来，看着手里的小家伙板起脸。
这东西危险，不能留。
“饿吗？”
灵鼠迟钝地点头。
于是封细细仔细挑了一块干净的肉塞进它的爪子里，然后连鼠带肉丢了出去。
这意思很明显。
灵鼠抱着半边身子大的肉，显得有些滑稽。
它并没有走，而是蹲在外面一边啃着肉一遍牢牢盯着小姑娘细白的皮肉。
这种眼神实在过于怪异且熟悉。
虽然想法过于荒诞，但封细细已经基本确定，这些红眼睛的家伙都和狸奴有着莫大的关联。
狸奴是怎么逃出阵法，又一遍遍更换宿体的呢？
他到底是人还是什么？
为何连宋鹤卿这样的一宗之主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疑点越多就越危险。
在一直保持着警惕心理的情况下，她与这只灵鼠同吃同住，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周。
宋鹤卿也来过两次说了一些难懂的话。
很快山下响起了砰砰的鞭炮声。
像是幼时听到的一样，仿佛下一刻就有一只粗糙的手，捏着刚炸好的萝卜丸子塞进她的嘴里。
老符修做饭勉强能吃，但过年时炸的丸子，可是怎么吃都吃不腻。
鞭炮声就像丸子在油锅里炸开的声音。
打坐的心思全无，封细细用被子蒙住脑袋，第一次觉得鞭炮声是如此的令人烦躁。
那灰扑扑的灵鼠经过几日大餐的洗礼，圆润了一些，正缩在笼子外直愣愣地看着她。
那位置正是第一日将它丢出去的位置。
思念的心情几经发酵，封细细忍不住坐起来，来到笼子边。
小灵鼠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谨慎的捂住嘴筒子，以防伤人。
封细细脑袋靠在笼子上，玄铁冰冷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新年第一日就是老符修的忌日。
她能清醒，但不能平静。
狸奴静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心脏狂跳。
小姑娘的脸颊被冻得微微发红，紧紧贴在黑漆漆的柱子上。
她今日没梳像两个包子一样的头发，但也好看……
她今日胃口小了很多，剩了好多饭菜……
我把剩菜吃光了，她没夸我……
她……嗯？
小姑娘那圆圆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大颗的泪珠砸下来，打湿了青色的裙摆。
狸奴听见她说——
“如果你真是狸奴，那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喑哑的哭腔让他心跳停滞了一瞬。
这……这与她认识的仙子是不同的。
之前的仙子木木的，没有表情，讲话像是在干嚼一把稻草。
这个仙子软软的，流着眼泪，讲话像是在溪水里漂流。
越飘越远，越哭越苦。
他舍不得吃她了。
虽然仙子看起来很好吃，但他真的舍不得吃她了。
流着眼泪的仙子，应该被擦干眼泪。
“出去”是指离开这个漂亮的笼子吗？
如果是的话……
太阳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湮灭，肃世宗坐落的山间，夜莺轻啼、流水潺潺。
山下是万家灯火，红艳的灯笼连在一起，好似风迟城的心脏。
数万弟子已经下山，与亲友共度新年，留在山上的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畅谈。
突然，一声钟声响起。
敦厚的声音响彻整片山群，众人纷纷撂下酒肉，拿起刀械赶往钟楼。
这钟声是有敌入侵的征兆。
然而钟楼之下，只有一脸悠哉的宋鹤卿抱猫而立。
厚厚的大氅戴着兜帽，把他盖得严严实实。
山下的万千灯光照红了他半边身子，使得整个人像是淬在怒腾的火焰中。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大长老立于一旁，看着自家宗主手中攥着的一条青色碎布，不由摇头叹息。
今夜，又不得安宁了……
——
山下。
一身轻薄衣衫的小姑娘为了躲进这凡世雪夜，脱掉了青衣，在一卷黑色浓雾的包裹下，来到城外。
她几次差点扑倒在地，都被黑雾轻轻地托了起来。
那黑色的雾气平铺产开，像包裹婴儿一样仔细地将她包裹着。
但即便如此，长久的奔跑还是让小姑娘有些受不住。
她扶住就近的一根树干，定了定神，咬破指尖，抽出最后一丝灵气在袖子上画下一道符。
随即，整个衣袖腾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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