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至，浓浓的夜幕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还在行进，她单薄又孤独，像是盛夏时被人恶意扯下的一片白杨叶，与周遭蓬勃生长的其它叶子格格不入。
封细细跟着那老乞丐一样的符修生活了十多年，老符修断了右臂，左手画符，封细细也跟着学，吃饭写字也用的左手，回封家后常教人觉得怪异，不过她不觉得。
她从布包的夹层里抽出一张黄纸符，左手两指夹着，上头用朱砂绕了咒文，歪歪扭扭看不大真切。
淡色的唇小幅度的上下开合，几息之后那符纸燃起了青绿的光，灵光渐渐将她包裹，最终连着人一起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在寒风里。
之后又过了几息，一团抹布似的人影拐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出现在封细细方才站的地方。
他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扶着腿，似乎是痛极了，气息很乱，头发散乱的蓬着，看不清脸，整个人灰扑扑的像落魄的只流浪狗。
封细细在暗处静静的看着，又捏出一张符纸以防不测。
远远的又有嘈杂的声音传来，封细细抬眸往那人身后望去，猩红的火光映进眼里，那些人已经逼近了。
“看！那怪物在那！他跑不动了！”
“快围住他！别让他再跑了！”
一群布衣村民围住了那个抹布一样的东西，要么举着火棍要么轮着刀铲，有的恐惧有的愤恨，他们模样身形都参差不齐，但对地上匍匐的这人却有种同仇敌忾的敌意。
地上那团抹布瑟缩着身子，环着膝的胳膊露出来，上头斑斑点点的都是凌乱的鞭痕与扭曲的烧痕，破败的不成样子。许久之后他开口了，声音是低沉的成年男子嗓音，他说：“我不是怪物。”
声音坚定的就像刀刃，十分好听，与他这幅样子丝毫不符。
封细细看他一眼，视线触及到他出的皮肤，微微皱起了眉。
“你不是怪物难道我们是怪物？林四是谁杀的这里谁都清楚！”
“你敢说那黑潭里林四的尸体不是你抛下去的？！你这个怪物！邪祟！”
“李家小子可是亲眼看见的！别想狡辩！”
“别跟他废话，打晕了带回去！”
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怒斥，有几个动起了手，被围着的那东西只是听着，并不作声，也毫无反抗的意思。
他被人一脚踢翻在地，捂着肚子咳了一声，没叫出来。
暗处的人心头一紧，闪身挡在了他身前，众人一愣，惊恐的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哀叫着四散逃了去。
封细细：“……”
叫她袖手旁观她是做不到的。
不过她只是试探性的施了个障眼法，竟没想到效果如此出奇的好。
裤脚忽的被轻轻拉扯了一下，封细细转过身，对上那团人形抹布的脸。
两人皆是一愣。
封细细此时形容样貌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惊悚。
那煞白的一张脸上画了两个又圆又鲜艳的腮红，琥珀色的眼下悬着几滴血泪，舌头拉的老长，脑袋也缺了一块，隐隐可见里头红红白白的脑浆。
地上那人紧紧盯着，隐隐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你……是妖怪吗？谢谢你救了我。”
这声音好听的直教人酥了半边身子，封细细抿着唇角，挥手撤了障眼法。
一张清丽白净的脸露出来，眼中嵌着两颗浅琥珀色的眼瞳，鼻头小巧漂亮，被冻的隐隐有些发红，唇是淡粉色的，微微抿着，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
人虽年幼清瘦了些，却隐隐有些仙人风姿了，如同一捧雪纷扬散进冰湖中一般。
地上那人此时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两个字：好看。却又不可自主的惊慌自卑起来。
他低伏着身子跪趴在地上，一双仿佛被血污浸泡过的手紧紧攥住地上的干草，“多谢仙子搭救。”
封细细断然是受不了别人跪她的，在人还没将话说完时就将他从地上薅了起来。
“仙子？”
她没理会他的惊慌失措，耳尖一动，她闪身将人拽进了草丛。
两人趴在草丛里，那团乱七八糟的人形生物怔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细白皮肉，轻轻咽了口口水。
方才的小道上一群人呼啸而过，是刚刚的村民。他知晓仙子是在救他，可他真的好饿……
眼神流转，他又盯上那块细嫩的皮肉。
“咕咚……”
又是一声细微的吞咽声，在空寂的树林中实在让人忽略不了。
封细细转头看他，眼神中带着困惑，“你饿？”
“嗯……”
这声回答几不可查。
封细细定定看了他好一会，似乎在辨别他是什么生物，许久才慢吞吞的从布包里掏出一块冷硬的饼子，递给他道：“吃。”
这是她唯一的干粮，可眼前这人似乎饿的厉害，像是下一秒就会晕死过去一样。
她方才惊异于他血红的右眼，如今被头发遮住了到也觉得与常人无异。
那破烂生物接过饼子在鼻底嗅了嗅，小小咬了一口干嚼着，眼睛还紧紧盯着封细细，似乎有些难以下咽。
这幅样子太诡异了，封细细不自在的站起身子，站得远了些，那人的眼睛也跟着一起移动，独露出的一只眼瞳仁黑漆漆的，比黑夜还浓上几分。
“你看我做什么？”
封细细面无表情，分辨不出是惧怕还是恼怒，她的手已暗中捏住布包中一张攻击类的符咒。
“仙子好看。”
看起来也很好吃。但这话他并不敢说，因为从小到大每每他说出这种话都会遭到别人惊怒的眼神，大多时候还会把他打一顿。
封细细对他的称呼有些不自在，道：“……我叫封细细。”
“我……”他不知自己究竟叫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他的名字，左右想了想，他取了一个别人喊他时最好听的一个字，“我叫狸奴。”
“哦。”
“……”
空气又静默下来。
她也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姓甚名谁上的，也不知面前这人是个什么鬼怪，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常人，她还是先走为妙。
封细细挥手抖了抖身上的草叶，堂而皇之的绕过他就走，看起来并不打算打声招呼。
狸奴还蹲在草丛里，呆呆的仰望着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去追他的救命恩人。就这样捧着一截干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枯坐到了天明。
不远处又传来嘈杂的声音。
“找到了？”
“没有——看！他在那！就他一个，这次可别让他跑了！”
“他又请鬼来怎么办……”
“放屁！现在是白天，任他什么能耐都请不到白天的鬼！”
狸奴渐渐回过神，动了一下，呆滞的将视线移到那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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