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长卿揣着那块沉甸甸的二两碎银,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踏上了去往镇上的官道。他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半旧青衫(虽然依旧有洗不掉的墨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然而,一想到要去嘈杂的集市,跟那些粗声大气的商贩讨价还价,还要买那些他从未经手过的农具和布匹,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镇上果然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赵长卿的耳膜。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推了推眼镜,试图在拥挤的人流中寻找铁匠铺。
好不容易挤到一家挂着“张记铁铺”招牌的铺子前,里面炉火熊熊,叮当作响,几个赤膊的汉子正挥汗如雨地打铁,汗味、铁腥味混杂在一起。
“掌柜……呃,店家……”赵长卿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文绉绉,“请问……可有锄头?”
一个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的铁匠停下手中的锤子,抹了把汗,上下打量着赵长卿这身与铁铺格格不入的打扮,粗声粗气地问:“要啥样的?开荒的?锄草的?还是松土的?”
赵长卿被问懵了。锄头……还分这么多种?他努力回忆着林薇的交代:“要……结实、锋利、趁手的……下地用……”
“下地?”铁匠嗤笑一声,随手从墙边拿起一把锄头,“喏!这个!精铁打的!够结实!开荒刨石头都行!就是沉点!五百文!”
赵长卿看着那把锄头,锄板宽厚,锄柄粗壮,确实看着就结实。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掂量一下重量。
“小心!”铁匠突然大吼一声。
赵长卿吓得手一抖,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差点砸到他自己的脚!铁匠铺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赵长卿面红耳赤,慌忙捡起锄头,入手果然沉甸甸的,他几乎要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提起。这……这么沉?夫人能用得动吗?
“还有……轻便些的吗?”他艰难地问。
“轻便的?”铁匠撇撇嘴,又拿起一把锄板窄些、木柄细些的,“这个!锄草的!轻巧!三百文!不过你要开你那秀才家的地?怕是不顶用!”
赵长卿犹豫了。夫人说要结实……可这把太沉……那把又怕不顶用……他陷入了深深的纠结。最后,在铁匠不耐烦的目光和其他顾客的催促下,他咬牙指着那把沉甸甸的开荒锄:“就……就这个吧!” 沉就沉点,结实要紧!他努力说服自己。
付了五百文(心都在滴血),扛着那柄沉甸甸、几乎与他身高齐平的大锄头,赵长卿感觉自己像个扛着旗杆的滑稽小兵,在拥挤的集市上走得磕磕绊绊,引来不少好奇和嘲笑的目光。他脸颊发烫,只想快点离开。
接着是买窄锄(小铲子)。这个相对顺利,在一家杂货铺里,他挑了几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小铁铲,花了二百文。
然后是买油。他找到一家粮油铺,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油坛子,学着别人的样子:“店家,菜籽油……来……五斤!” 他记得家里油罐不大。
“好嘞!承惠,五百文!” 伙计麻利地灌油、称重、装罐。
五百文?!赵长卿又心疼了一下。这油……可真贵!比肉还贵!但想到夫人炒菜时那喷香的滋味,他还是乖乖付了钱。抱着沉甸甸的油罐,扛着大锄头,他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货架。
最后一项任务——买布。这才是最让他发怵的。他硬着头皮走进镇上最大的一家布庄。里面花花绿绿、绫罗绸缎挂满了墙,空气中弥漫着新布特有的味道。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和伙计正在挑选布料,笑语晏晏。
赵长卿扛着锄头、抱着油罐,一身寒酸地闯进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目光带着探究、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鄙夷。赵长卿只觉得如芒在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伙计皱着眉迎上来:“客官……您这是……” 目光扫过他肩上的锄头和油罐。
“买……买布。”赵长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买布?您要什么布?细棉?粗麻?还是绸缎?”伙计语气带着点敷衍。
“粗布……厚实耐磨的……深色的……”赵长卿努力回忆林薇的要求。
“粗布在那边。”伙计随手一指角落里堆放的一卷卷颜色灰暗、质地粗糙的布料,“深色就靛蓝和赭石吧。一百文一尺。”
赵长卿走到粗布堆前,看着那灰扑扑、毫无美感的布料,又看看旁边那些色泽鲜亮、质地柔软的细棉布和绸缎,心里莫名地有些……酸涩。夫人和孩子们,就只配穿这种最差的布吗?他想起林薇那总是充满活力、甚至有些“凶悍”的脸,想起孩子们渴望新衣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他指着旁边一匹颜色还算顺眼、质地也稍细些的靛青色棉布(比粗布贵不少)问:“这……这个怎么卖?”
“这是细棉布,二百文一尺。”伙计答道。
二百文!赵长卿倒吸一口凉气!比粗布贵一倍!他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银子,掂量着,夫人给了二两银子(2000文),买农具花了七百文,买油五百文,还剩八百文……如果买细棉布,给三个人各做一身……那点银子根本不够!而且,夫人明确说了要粗布……
他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夫人的交代和现实的窘迫,一边是那点读书人可怜的、想给家人更好一点东西的愧疚和自尊心。最终,理智(或者说对夫人“暴脾气”的畏惧)占了上风。他颓然地指着那灰扑扑的靛蓝粗布:“就……就这个吧。要……要一匹。”(一匹约十尺)
抱着沉重的一匹粗布,扛着大锄头,拎着油罐和几把小铲子,赵长卿感觉自己像只不堪重负的蜗牛,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有些散乱,青衫上蹭上了油渍和布匹的灰尘,眼镜片也模糊了。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与周围衣着光鲜的行人格格不入。
就在他气喘吁吁、快要支撑不住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和毫不掩饰的笑意在他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赵大秀才吗?您这是……改行当货郎了?还是家里揭不开锅,出来卖苦力了?”
赵长卿身体一僵,艰难地回过头。只见同窗刘文才,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长衫,手摇折扇,正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上下打量着他这一身“行头”,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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