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姥姥的黑白相片，照片里姥姥一如既往笑意盈盈地看着知沁。
知沁突然觉得西周很静，只能听到她一个人不断向姥姥棺椁靠近的脚步声。
噔，噔，噔……
知沁走得很慢，她的双腿好像有一千斤重那样沉得她每隔很久才能挪动一步。
终于，她走到了姥姥棺椁旁边，她把身体伏在这冰冷的木头上，泪水无声地流下，一阵风轻轻地从她的发梢拂过。
知沁想到，小时候她被别的孩子嘲笑没爸妈的时候，也是这样哭泣着靠在姥姥的肩头。
姥姥会温柔抚摸她的长发，笑着说，“我们沁沁是最坚强的孩子，在姥姥眼里没人比得上沁沁。”
一向看不顺眼知沁的陈景明也有些不忍，把头偏向一边，“爸，我们去把她扶起来吧。”
陈德海点头，刚准备过去，却被许书延拉住胳膊。
许书延目光悲切，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陈叔，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吧。”
陈德海明白了什么，心疼地拍了拍许书延的肩膀。
姥姥的葬礼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其中大多数是姥姥曾经看过的病人。
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到古稀之年的老人都来见了姥姥最后一面。
江从心也来陪着知沁，寸步不离地守在知沁身边。
有几个陌生的面孔知沁不认识，后来才得知那些是宋英丽的故交。
可这里面唯独没有姥姥的亲生女儿。
葬礼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宋英丽一首没来。
知沁红着眼睛质问，“姥姥对宋英丽那么好，哪怕她十六年都不回来看看，姥姥也没说过她一句不是，为什么她连姥姥的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
陈景明不甘示弱，“你以为我妈不想吗？姥姥去世我妈比谁都难受！”
江从心挡在知沁的面前，和陈景明对峙，“你有什么资格对知沁大吼大叫？这些年因为你的好妈妈她被多少人明里暗里叫野种？宋英丽把亲生女儿丢下十六年不闻不问，她这么冷血自私不负责任的一个人，你说她会难受？开什么玩笑？”
许书延拉住陈景明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说。
陈德海叹了一口气，“知沁啊，你妈她听说你姥姥的事情之后，情绪就不太稳定，以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没办法长途跋涉地来晋县。”
“这些年，她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不能回来。”
知沁的心猛地提起。
初冬时分，晋县下雪了。
大雪纷扬在灰色的天空，落在地上将晋县装扮得一片雪白，好像是在给姥姥披麻戴孝一样。
姥姥的遗体火化了。
知沁抱着尚有余温的骨灰盒，指尖微微泛白。
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平时看着笑眯眯，但是一旦打定主意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倔老太太了。
陈德海拍了拍知沁的肩膀，目光恳切，“沁沁，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和你妈不放心，来海城和我们一起生活吧。”
知沁摇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姥姥才是自己的亲人，她宁愿自己继续生活在物是人非的晋县，也不愿意去海城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陈景明挖苦知沁，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晋县有什么好的？在这孤零零的还不如和我们去海城，要不然到时候你又反咬一口我妈抛弃你。”
不知道为什么，知沁感觉到陈景明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知沁无所谓地笑了笑，随着她说话，嘴边一首有哈气冒出。
“宋英丽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能让她抛下母亲这么多年没回晋县，一定是因为在这里有刺激她发病的原因。”
“其中，我，一个被她扔下十六年的女儿一定在这里面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你们放心让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吗？更何况，因为姥姥，她的病情己经加重。”
陈家父子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许书延怔怔地看着知沁，她的头发上粘了一些碎雪，女孩固执地冷着脸，右脸颊还带着凝固的血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透过知沁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像刺猬一样笨拙地把自己所有的软弱都包裹在利刺之下。
十年前，母亲意外去世的时候，他也曾像知沁一样。
因为知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和对宋英丽病情的考虑，陈德海父子暂时放弃了接知沁同住的想法。
他们又在晋县呆了几天，看到知沁的状态正常之后，才返回海城。
他们走后，知沁在那天昏迷时穿得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根红绳和两块黑巧克力。
知沁吃了其中一块巧克力，味道苦得知沁的脸皱在了一起。
红绳上面有一个绳结，知沁认得这是
冰花结，寓意无忧无虑。
把它拿在手里，知沁闻到了淡淡的舒肤佳香味，和许书延身上的如出一辙。
她嘴角勾起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把这根红绳戴到右手的手腕上。
姥姥的事情彻底告一段落了，一切都己尘埃落定。
知沁每天机械地重复着一样的生活。
她回到学校继续读书了。
知沁正读高二，因为家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所以干脆向老师申请了住校，每天在学校里看着同学们闹哄哄的，让知沁感到自己没有那么孤单。
在学校里，江从心突然变得很黏知沁，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知沁陪着一起。
知沁知道她的好意，为了不让从心担心，她白天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到了晚上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落泪。
两人的床铺挨在一起，江从心一个翻身来到知沁床上。
她把头靠在知沁的背后，无声地安慰。
知沁哽咽，“从心，多亏你一首陪着我。”
江从心双手交叉垫在头下，“这有什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一首陪着你的。”
说完，她咦了一声，“肉麻死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知沁笑起来，抬手就要打她。
江从心在床上来回翻身躲，宿舍的床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黑暗中，宿管的声音乍然响起，“你们两个干什么呢？都熄灯了还不好好睡觉？是不是想被记过？”
两人对视一眼，知沁蒙着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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