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苏念晚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沉默阴郁的少年沈厌了。
更像一头刚刚撕碎了猎物的……怪物。
“沈……沈厌？”苏念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恐。
沈厌布满血丝的黑瞳盯着她，那浓稠的墨色里，暴戾和一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情绪在剧烈翻腾。
他沾满泥污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做什么，又猛地攥紧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即将破体而出的可怕东西。
苏念晚看着他眼中翻腾的陌生黑暗，看着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指关节上擦破皮渗出的血珠混着泥浆。
刚才那一丝惊恐，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更尖锐的情绪压了下去。
是心疼。
他刚才冲出去挡在她前面的样子……
他抓起石头砸向野狗时那种不顾一切的凶狠……
还有此刻他眼中那挣扎翻腾的、连他自己都似乎无法控制的黑暗……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保护她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又强行闯入的人。
什么害怕，什么陌生，什么怪物……都被这股心疼冲得七零八落。
苏念晚向前一步，伸出双臂，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沈厌紧绷僵硬的身体。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手臂环过他精瘦的腰身，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脊背上肌肉瞬间的僵硬和皮肤下那种异常冰冷的、仿佛不属于活人的气息在激烈地涌动。
“没事了……沈厌，没事了！”她把脸埋在他微湿的旧衬衫肩窝处，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无比清晰地传进沈厌耳中，“你看，我们都没事！你保护了我们！”
她收紧了手臂，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他身体里那股冰冷，“那些狗……它们要咬我们，你只是……你只是用了你能用的办法！你做得对！”
沈厌的身体在她抱住他的瞬间，就绷紧的像根蓄势待发的弦。他沾满泥污的双手垂在身侧，指尖蜷缩着。
苏念晚温热的呼吸拂在他颈侧的皮肤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清香。
这温度，这气息，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猛地刺入他眼前翻腾的、粘稠的黑暗里。
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波动了一下。那里面翻腾的暴戾和冰冷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烫了一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发出一个干涩破碎的单音：“……我……”
“我知道！”苏念晚立刻打断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进他那双依旧布满血丝、瞳孔深黑得吓人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安抚，“我知道刚才很吓人！我知道你用了一些力量！但是沈厌，你听我说，”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像要把这些话刻进他心里，“力量本身没有错！”
沈厌布满血丝的黑瞳猛地一缩，里面翻涌的黑暗剧烈地动荡起来。他盯着苏念晚近在咫尺的、写满急切和坚定的脸庞。
苏念晚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错的是那些想用它来伤害别人的坏心思！错的是那些……像刚才那些疯狗一样，无缘无故就要扑上来咬人的东西！”
她抱着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要把他从某个冰冷的深渊里拽回来，“你刚才用的力量，是为了保护我，保护你自己！它让我们都好好的站在这里了！这有什么错？！”
巷子里只剩下野狗痛苦的低呜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血腥味和潮湿的泥土味混合在一起。
沈厌依旧盯着她，那双黑瞳里翻腾的暴戾和冰冷如同退潮般，一点点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情绪浑浊不清，里面有茫然，还有一种苏念晚此刻无法分辨的挣扎。
他紧绷的身体在她怀里微微颤抖起来，不再是刚才那种力量失控的颤抖，更像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无法自抑的寒冷。
“……错的是……人心？”他终于从紧咬的齿缝里，极其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不确定的、仿佛第一次触碰某种禁忌的试探。
那双深黑的眼睛深处，翻涌的墨色似乎凝固了一瞬，定定地看着苏念晚，像是在等待一个最终的审判。
苏念晚用力点头，下巴蹭在他的领口上，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对！力量无错，错在人心！ 沈厌，你刚才的行为，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没错！一点都没错！”
她重复着，像是在告诉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
沈厌的身体在她斩钉截铁的话语里，奇迹般地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他眼中的墨色，开始缓慢地沉淀、退却。那令人心悸的、蛛网般的暗红血丝，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了下去。
深黑的瞳孔渐渐褪去那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暗色，恢复成平日里那种幽黑，只是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尚未完全平息，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
他垂在身侧、沾满泥污和一丝暗红血迹的双手，终于不再神经质地蜷缩。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抬起，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落着。
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只留下一片沉寂的、带着疲惫的幽暗。
他微微偏开头，避开了苏念晚灼灼的目光，视线落在巷子深处那三条仍在泥水里痛苦呜咽翻滚的野狗身上，又像是穿过了它们，落在更远的地方。
苏念晚感受到他身体的放松，紧绷的心弦也跟着一松，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臂有些发酸。
她松开环抱着他的手臂，但一只手仍轻轻抓着他旧衬衫的袖口。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三条野狗，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滚。领头的杂毛独眼狗还在微弱地抽搐，另外两只也在痛苦的呻吟。
巷子口一片狼藉，碎裂的砖石、泥泞的血迹、痛苦挣扎的野狗……一种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
苏念晚别开脸，用力深呼吸了几口潮湿的空气，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
“我们回家吧？”她转回头，声音放得很轻，看向沈厌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沈厌的目光从巷子深处收了回来，落在他自己沾满泥污和血点的手上。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点了下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出来，但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那么一丝。
苏念晚立刻拉着他那只还算干净的袖口，绕过地上那滩混着血水的泥泞，也绕开那三条还在痛苦呜咽的野狗，快步朝着巷子口、朝着有灯光和人声的方向走去。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去看沈厌此刻的表情，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袖口，仿佛那是连接着两个世界的唯一绳索。
深蓝色的折叠伞被她遗忘在刚才背靠的墙角，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伞尖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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