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念晚以为他是不是又昏睡过去了，才听到一声几乎是挤出来的咕哝：“……水。”
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妥协。
苏念晚心里那点故意绷着的劲儿一下子就散了，涌上来的全是心疼。
她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半杯温水，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递到他嘴边。“慢点喝。”
沈厌这才不情愿地把脸转过来一点点。他没看她，只是垂着眼睑，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
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和冒烟的喉咙，他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丝。
喝完水，他又立刻把脸偏开，恢复了面壁的姿势，只是这次，身体明显没那么僵硬了。
苏念晚把杯子放好，看着他被发带束缚在栏杆上的左手腕，那深蓝色的带子衬得他腕骨突出，皮肤因为发烧和刚才的挣扎，在束缚处勒出了一圈浅浅的红痕。
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语气放软了些：“饿不饿？我妈熬了粥，一首在保温桶里温着，清淡的青菜瘦肉粥。要不要吃点？”
床上的人没吭声，后脑勺对着她，一动不动。
苏念晚也不催他，自顾自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过那个保温桶，拧开盖子。一股温热的、带着米香和青菜清甜的气息瞬间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冲淡了些消毒水的味道。
她用小碗盛了半碗出来，白粥煮得软烂，点缀着细碎的青菜和几粒的瘦肉末，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然后端着碗，拿着勺子，重新在床边坐下。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温热的粥，发出细微的声响。
“真不吃？”她看着他的后脑勺，声音很平静，“医生说你现在得吃点东西，不然没力气对抗病毒，烧退得更慢。还是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上点促狭，“你比较想试试我的威胁是不是真的？那我可……”
“拿来。”两个字，生硬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依旧是没回头，声音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苏念晚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又赶紧压下去。她没再逗他，端着碗凑近了些，用勺子舀起一点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才递到他嘴边。
沈厌带着点视死如归般的僵硬，把头转了过来。他依旧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没看粥，也没看勺子，更没看苏念晚，只是微微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被喂进口中。米粒煮得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带着青菜的清甜和一点点肉末的咸鲜。
暖暖的的食物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空荡荡、火烧火燎的胃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点。
苏念晚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吹凉了才喂过去。沈厌也极其配合地，机械地张嘴，吞咽。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他细微的吞咽声。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带着点别扭的平和。
一碗粥喂了大半，沈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吃了。苏念晚也没勉强，放下碗，抽了张纸巾，很自然地伸手过去想替他擦擦嘴角沾到的一点粥渍。
她的手指刚碰到他的唇角，沈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最终还是停住了，任由那带着点凉意的纸巾在自己唇边轻轻擦拭过去。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她专注的脸上扫过一瞬，又立刻垂了下去，盯着自己盖着的白色被面。
“还难受吗？”苏念晚擦干净，把纸巾扔进垃圾桶，轻声问。
沈厌没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被绑在栏杆上的左手腕，深蓝色的发带在灯光下有些显眼。
过了几秒，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点之前的抗拒。
苏念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根发带。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被勒出的那圈红痕，动作很轻，“疼不疼？”
沈厌的指尖蜷缩了一下，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立刻移开，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
“那你还拔针吗？”苏念晚看着他，眼神认真。
沈厌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自己扎着针的右手背上，那根细细的管子连着悬挂的输液瓶。
他盯着看了好几秒，像是在跟自己较劲。最终，几不可察地，又摇了一下头。幅度比刚才更小，带着点认命的沮丧。
苏念晚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开始解他手腕上那个她自己绑上去的结。
深蓝色的发带一圈圈松开，最后被完全抽离。手腕上那圈红痕暴露在空气里，格外明显。
沈厌立刻把手缩了回来，藏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点指尖。他依旧没看她。
苏念晚把发带随意地缠回自己手腕上，站起身：“好了，不绑你了。自己说话算话啊，老实躺着打针。”她指了指输液瓶，“还有小半瓶，打完就好了。闭上眼睛睡会儿。”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很轻。
沈厌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苏念晚重新坐回那张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看着床上安静下来的人。折腾了大半夜，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就席卷而来。
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打架。
病房里重归安静。只有输液管里的液体，不紧不慢地，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某种缓慢而坚定的宣告，宣告着这场高烧和别扭的战役，终于暂时偃旗息鼓。
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和少女强撑的倦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粥香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在这个深夜病房里，构成一种奇特又真实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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