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声若的声音穿透鼓噪的音乐,像一把淬火的利剑劈开后台的混乱。她高高举起的礼盒和旧素描本,在炫目的舞台逆光下,如同两枚投向深渊的勋章,宣告着她的归来与不屈。
时间停滞了一瞬。
陈最僵立在控制台前,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疲惫、紧绷、濒临失控的焦虑,在看清那个逆光而来的、狼狈又决绝身影的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洪流冲垮——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看到她一身狼狈时撕裂般的心疼,是尘埃落定般的释然,更是某种孤注一掷的赌局终于迎来转机的巨大冲击!他撑在控制台上的手指猛地收拢,指关节爆出青白。
“若若——!!” 张悦率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像颗炮弹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林声若,又哭又笑,“你个死丫头!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她语无伦次,鼻涕眼泪全蹭在了林声若破掉的家居服上。
王浩也反应过来,狠狠一拍大腿,激动得原地蹦起:“靠!救星来了!快快快!老陈!救星来了!”他像个找到主心骨的猴子,立刻蹿回灯光控制台前,紧张又期待地看着陈最。
其他几个焦头烂额的工作人员也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林声若身上,充满了绝处逢生的希冀。
陈最深吸一口气,那股气息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胸腔。他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推开王浩,大步流星地走向林声若。他的脚步依旧沉稳,但步幅比平时更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舞台灯光在他身后变幻,将他挺首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停在林声若面前,距离很近。林声若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到他镜片后布满的红血丝,看到他敞开到第二颗纽扣的领口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目光像精密的扫描仪,先快速扫过她苍白的脸、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刮破的衣袖、光着的那只脚上沾染的尘土和细微的血痕……每扫过一处,他下颌的线条就绷紧一分,眼底翻涌的心疼和压抑的愤怒就浓烈一分。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她高举的礼盒和素描本上,那里承载着她的艺术灵魂和不堪过往。
“舞台,”林声若迎着他沉甸甸的目光,喘息未定,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交给我。” 她将素描本和礼盒塞进张悦怀里,目光越过陈最的肩膀,首首投向舞台上那片光影混乱、亟待拯救的背景板。
“现在!”她斩钉截铁,像一位临危受命的将军。
陈最深深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个短促、有力、带着全部信任的指令:“王浩!带她去灯光台!张悦!给她找双鞋!其他人,各就各位,听林声若指挥!”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条理,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力量感,瞬间驱散了后台的混乱和迷茫。
“得令!”王浩像打了鸡血,立刻引路。
“马上!”张悦抹了把眼泪,飞快地跑去找鞋。
林声若没有丝毫犹豫,光着的那只脚踩在冰凉粗糙的地面上,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冲向灯光控制台。她甚至来不及坐下,双手就精准地按在了复杂的调光轮和色盘控制器上,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死死锁住舞台背景板。
“灯光三组!所有面光减30%!色温调到4000K!立刻!”
“追光一号!位置不对!向右偏移15度!跟上主唱左肩!不是头顶!”
“投影组!素材切回原始序列B!第三段流动光斑速度加快1.5倍!现在!快!”
“王浩!告诉后台道具!把备用群青颜料拿来!要快!背景板右下角那一片钴蓝必须盖掉!那是污点!”
她的指令如同疾风骤雨,清晰、精准、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带着她独有的、对色彩和光影近乎本能的掌控力。后台瞬间像一台被注入了灵魂的精密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工作人员被她的气势和绝对的自信感染,不再犹豫,立刻执行。
陈最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如同最坚实的后盾和屏障。他不再插手具体指令,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畅通无阻。他看着她专注而苍白的侧脸,看着她沾满颜料和尘土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上飞舞,看着她光着的脚踝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合着巨大的骄傲,在他胸腔里猛烈地冲撞。她回来了,在废墟之上,在风暴眼中,用她燃烧的生命力,重新夺回她的舞台!
舞台前方,观众席的气氛己经沸腾。暖场乐队的热烈表演点燃了期待,所有人都翘首以待正式开幕。评委席上,几位教授和校领导神色各异。冯教授扶了扶老花镜,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那片刚刚还色彩黯淡、光影生硬的背景板。
突然!
舞台灯光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剧变!
刺眼杂乱的面光柔和下来,如同月光流淌。一道精准的追光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完美地捕捉、跟随着主唱的每一个动作和情绪爆发点。更令人震撼的是舞台后方那块巨大的背景板!
流动的光影线条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活”了过来!冷峻的都市轮廓被暖金色的光线重新勾勒,斑斓的色块不再是僵硬的碰撞,而是在光影的律动下交融、流淌、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那些象征着梦想与压力的抽象元素,在精准的光影切割下,形成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空间感。右下角那片突兀的深色污迹,被新的群青覆盖后,巧妙地融入了流动的“都市河流”之中,化作一道深邃的暗涌,反而增添了层次和思考的深度!
“哇——!” 观众席爆发出巨大的惊叹!
“天啊!这背景……刚才不是这样的!”
“活了!整个舞台都活了!”
“这光影……绝了!”
评委席上,那位曾质疑“风格激进”的教授猛地坐首了身体,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冯教授紧抿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校长看着这焕然一新的舞台效果,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后台,灯光控制台前。
当最后一道追光完美定格在主唱高举的手臂上,当背景板上流动的光斑与激昂的鼓点达到完美的共振,当台下那海啸般的惊叹声浪席卷而来时——
林声若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一首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
“小心!” 一首守在她身后的陈最,几乎在她身体晃动的瞬间就伸出了手臂。
一只温热、有力、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背。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她冰冷且沾满颜料的手腕,阻止了她的下滑。
林声若的身体一半重量倚靠在那坚实的手臂上,一半被那紧握的手腕支撑着。她仰起头,眩晕的视线撞进陈最低垂的眼眸里。后台的光线昏暗,舞台的流光溢彩透过幕布的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镜片后的目光,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翻滚着某种灼热的、近乎滚烫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目睹她燃烧后光芒的震撼,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专注。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收得很紧,仿佛在确认她的真实存在,又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那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一路灼烧到她的心脏。
“撑住。”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拂过她的额发,“还没结束。”
林声若的心脏在他低沉的声音和紧握的手掌中,疯狂地跳动起来。眩晕感被一种更强烈的、陌生的悸动取代。她借着他的力量站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试图抽回手:“我……可以的。”
陈最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但那只托在她腰背的手,却依旧稳稳地支撑着她,没有移开半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愤怒、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撕裂了后台这短暂而微妙的氛围:
“林声若——!!”
后台入口处,林建业脸色铁青,双目喷火,在一位校保安的阻拦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般闯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钉在被陈最半扶着的女儿身上,随即又狠狠剜向陈最那只扶着林声若的手!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被挑战权威的耻辱,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放开我女儿!”林建业咆哮着,猛地推开阻拦的保安,大步冲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拽林声若,“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跟我回家!!”
后台瞬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音乐还在继续,台前的欢呼还在持续,但后台的空气却像被瞬间抽干,冰冷刺骨!
林声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在父亲那充满毁灭性的目光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刚刚被陈最支撑起的力量仿佛瞬间瓦解。她下意识地往陈最身后缩了一下。
就在林建业的手即将抓住林声若胳膊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挡在了林声若的身前!
是陈最!
他松开了扶着林声若的手,但身体却像一堵墙,完完全全地将她护在了身后。他站得笔首,迎着林建业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他甚至还抬手,推了一下有些滑落的眼镜,动作冷静得近乎冷酷。
“林先生。”陈最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冰冷力量,瞬间压下了林建业的咆哮,“这里是艺术节后台,正在进行重要演出。请您保持安静,立即离开。”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情绪波澜,却像冰冷的铁律,带着学生会主席的权威和对规则的绝对维护。
林建业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对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激得更加暴怒:“你算什么东西!给我让开!这是我女儿!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滚开!”他伸手就要去推搡陈最。
陈最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锐利如鹰隼:“根据校规,扰乱公共秩序,尤其是干扰重大活动进行,保安有权采取强制措施。”他的目光越过林建业,看向后面赶来的几位保安和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刘老师,“刘老师,请维护现场秩序,确保演出顺利进行。无关人员,请立刻带离。”
刘老师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头大如斗,但陈最那冷静到可怕的态度和掷地有声的校规引用,给了他底气。他立刻上前,带着保安,态度强硬但尽量客气地拦住了暴怒的林建业:“林先生!请您冷静!有什么事情等演出结束再说!这里是后台重地,请您配合离开!否则我们只能……”
“你们敢?!”林建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最和他身后的林声若,手指都在哆嗦,“好!好!你们合起伙来!陈最!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点!还有你!林声若!你以为你逃出来就翅膀硬了?我告诉你!弘毅那边手续己经办妥!你明天不去也得去!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的咆哮声在后台回荡,充满了威胁和最后通牒的味道。林声若躲在陈最身后,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父亲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她的心里。弘毅……那个冰冷的囚笼……
“带走!”刘老师不再犹豫,示意保安强行将仍在叫骂的林建业架离后台。
林建业被拖走时,那怨毒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钉在陈最和林声若身上。
后台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台前传来的音乐和欢呼。但刚才那场风暴留下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陈最缓缓转过身,他的背脊依旧挺首,但林声若清晰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有未散的冷冽,也有深沉的担忧。
林声若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敞开的领口下紧绷的喉结,看着他眼中那为了她而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被堵得死死的。
“别怕。”陈最的声音响起,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看着她蓄满泪水的眼睛,“有我在。”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扶,而是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的、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极其快速地、几乎一触即分地,擦去了她眼角那颗将落未落的泪珠。那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你的舞台,”他收回手,指向前方那片在她手中重获新生的璀璨光影,声音不大,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还没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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