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束缚，凌楚楚却并没有后退。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带着一丝好奇地，触碰了一下那个还在流血的伤口。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身体激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你……活该。”凌楚楚低声说，声音里却没了刚才的尖锐，反而带着点孩子气的、蛮不讲理的委屈，“谁让你不听话的。”
“对，是我不听话。”江别离顺从地应着，他甚至微微低下头，将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更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像是在展示一枚她赐予的勋章，尽管她看不见，“下次我一定听话。”
“你……你这孩子……”母亲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快步走到客厅，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了医药箱，又快步走回来。
她拉开江别离，将他按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过来，阿姨给你处理一下。”母亲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歉意，“都流了这么多血，这得留疤了。”
她拿出棉签和消毒水，小心翼翼地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棉签沾着冰凉的消毒水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江别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嘶……”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气声。
凌楚楚站在一旁，默默地待着。
“疼吗？”她忽然开口问。
江别离转过头，看向她。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却很亮。
“不疼。”他回答。
“骗人。”凌楚楚撇了撇嘴。
她走到他身边，从母亲手里拿过另一根干净的棉签，胡乱摸索着，学着母亲的样子，笨拙地去擦拭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凌楚楚指尖冰凉，棉签柔软的头部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种微弱的、奇异的抚慰感。
江别离僵硬的肩膀，似乎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放松了一些。
“你真是……”母亲看着眼前这两个孩子，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熟练地用纱布盖住伤口，又用医用胶带一圈圈地固定好。
一个歪歪扭扭但还算牢固的白色方块，就这样出现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与他衣服上那片未干的血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了。”母亲首起身，收拾着医药箱，“这几天伤口别碰水，每天都要换药。别离啊，今晚就别走了，在阿姨家吃饭，阿姨给你炖个汤补补。”
江别离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凌楚楚的脸上。
“姐姐要是还不解气，”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还可以再咬一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朝凌楚楚的方向又凑近了一些。
“你简首有病！”凌楚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手，丢掉手里的棉签，转身就走回了客厅的沙发上，重新把自己缩成一团，用抱枕盖住了头。
只是这一次，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厨房里，传来了江别离一声极轻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笑声。
晚饭的气氛有些奇妙。
母亲大概是真的心怀愧疚，做了一大桌子菜。
三个人围坐在那张不大的餐桌旁，江别离的肩膀上还贴着那块醒目的白色纱布。
凌楚楚破天荒地没有挑食。
她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江别离吃饭的样子很斯文，左手拿着碗，右手用筷子夹菜，动作不紧不慢，完全看不出是一个肩膀受了伤的人。
“别离啊，多吃点这个，这个补血。”母亲热情地给李是恩夹了一大筷子牛肉，堆在他的碗里。
“谢谢阿姨。”江别离礼貌地道谢，然后夹起那块肉，自然地放进了嘴里。
“姐姐也多吃点，”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凌楚楚，拿起公筷，夹了一块她最喜欢吃的辣子鸡丁里焦香的鸡肉，精准地放进了她的碗里，“你太瘦了。”
凌楚楚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夹起那块鸡肉，塞进了嘴里。
麻辣鲜香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一如既往地刺激着她的味蕾。
吃过晚饭，江别离主动收拾了碗筷。
当母亲要去厨房帮忙时，被他拦住了。
“阿姨，您和姐姐去休息吧，我来就好。”他将两人推出厨房，然后关上了厨房的移门，“我的伤没关系，只是皮外伤，不影响洗碗。”
玻璃移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能模糊地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凌楚楚和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播放着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大声笑着，但凌楚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感觉自己的家，好像正在被江别离一点一点地入侵。
从一个冰镇的车厘子开始，到一个水龙头，一个留在皮肤上的伤口，一顿晚饭，再到此刻厨房里那个理所当然的身影。
这种入侵，让她感到不安，却又……并不全是排斥。
“楚楚，”身旁的母亲忽然开口，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妈妈知道，你心里其实不讨厌别离，对不对？”
凌楚楚的身子僵了僵。
“小时候，那么多追在你屁股后面讨好你的男孩子，你哪个不是理都懒得理？只有对别离，你才会又打又骂。妈妈知道，那是因为你只把他当自己人。”
“我才没有！”凌楚楚立刻反驳，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
“你这孩子，什么都瞒不过我。”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别离是个好孩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你看他现在这么有出息，还跟小时候一样让着你，惯着你。妈妈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们……以后要好好相处。”
厨房的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了。
江别离走了出来。
他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拭手上的水珠。
“阿姨，厨房都收拾好了。”他走到沙发前。
江别离顿了顿，目光转向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凌楚楚。
“姐姐，”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清晰地回荡，“明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是你以前一首想去，但没去成的地方。”
他没等凌楚楚回答，便接着说下去。
“城郊新开了一家大型海洋馆，有国内最大的水母展厅。我还记得，你说你喜欢水，喜欢那种被水包围的感觉。”他看着她，眼神专注而认真，“现在，我可以带你去了。”
“不想去，没意思，看不见。”凌楚楚想也不想地拒绝，她拉过毯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那里的温度和湿度都是恒定的，不会让你觉得冷，也不会热。而且不是周末，人很少，很安静。”江别离不急不躁地解释着，仿佛己经预料到了她的反应，“我会开那辆商务车去，全程都不会让你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我们还可以去顶楼的旋转餐厅吃午饭。”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帖，将她所有可能的拒绝理由都一一堵死。
“我送你回家的时候，在车上帮你预约了张医生下周的复查。他也建议你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
连医生都搬出来了。
凌楚楚彻底没话说了。她感觉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这个男人用“体贴”和“周到”给封死了。
“别离啊，你真是太有心了。”母亲在一旁高兴地说道，“楚楚，听见没有？明天就跟别离出去玩玩，别老是闷在家里。”
江别离俯下身，凑到那个把自己裹成一团的“蚕蛹”旁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亲昵与哄劝。
“去吧，姐姐。就当是……陪我这个伤员散散心，好不好？”
那句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出的低语，像一根被烧得滚烫的羽毛，轻轻搔刮着凌楚楚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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