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
那西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三枚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凌薇混乱的意识里，在耳骨钉残留的冰冷麻意中持续释放着寒意。她几乎是靠着本能，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浑浑噩噩地穿过最后几条熟悉的旧街巷，回到了那栋老旧的筒子楼下。夕阳的余晖被高耸的楼体切割殆尽，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油烟的气息。每一步踩在吱呀作响的水泥楼梯上，都像是在远离那个充斥着冰冷扫描仪和诡异寂静的校园战场，却又更深地踏入另一个需要她全神贯注的战场。
推开那扇油漆剥落的绿色铁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小小的客厅里，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像颗小炮弹般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是小豆丁。六岁的男孩，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前，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却映不出丝毫声音的涟漪。他仰着小脸，嘴巴无声地开合着，急切地表达着什么，小小的手指用力地指向沙发。
凌薇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身体的疲惫，蹲下身，将他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手心里。她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小豆丁立刻安静下来，依赖地把小脑袋埋进她怀里，蹭了蹭，然后拉着她往沙发走。
沙发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破旧的、洗得发白的布偶兔子。那是小豆丁最珍视的宝贝，是凌薇捡到他时，他紧紧攥在手里唯一的东西，也是他无声世界里唯一的“伙伴”。兔子的一只耳朵缝了又缝，黑色的纽扣眼睛也掉了一只，用黑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缝了个代替品，显得有点滑稽，却承载着孩子全部的安全感。
小豆丁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抱起来，塞进凌薇手里，然后仰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委屈。他指了指兔子耳朵上一道新的、细细的裂口，又指了指自己，小嘴扁着，无声地控诉着。
凌薇的心瞬间揪紧了。她接过兔子，指尖触碰到那道裂口粗糙的边缘。是陈雅琳。下午在教室门口，陈雅琳故意伸脚绊她时，她踉跄中书包甩出去，砸在了躲在墙角的小豆丁身上，连带着他怀里的兔子也掉了出来……那道刻薄的讥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愤怒和酸楚如同藤蔓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布偶兔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对陈雅琳的憎恶，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对小豆丁的心疼，还有被陆沉舟警告后残留的冰冷恐惧……所有压抑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疲惫紧绷的神经下剧烈翻涌。
嗡——！
左耳耳骨钉猛地一震！72赫兹的嗡鸣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在她颅内尖锐嘶鸣起来！这一次，嗡鸣声中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如同高压电流通过的“滋滋”声！耳骨钉瞬间变得滚烫，仿佛有微小的电弧在金属钉内部跳跃、炸裂！剧痛伴随着强烈的麻痹感，从耳骨瞬间窜向她的左半边身体！
“呃！”凌薇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她猛地松开手，那个破旧的布偶兔子掉落在她脚边。
就在兔子脱离她手掌的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嗤啦——！
几道细小的、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电弧，如同活物般骤然从布偶兔子身上迸射出来！它们像扭曲的细蛇，在昏暗的光线下疯狂跳跃、扭动，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电流爆裂声！一股淡淡的、如同烧焦塑料般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在狭小的客厅里！
布偶兔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电流包裹，破旧的布料上瞬间出现了几块焦黑的斑点！它微微抽搐着，仿佛拥有了短暂而痛苦的生命！
“啊——！” 小豆丁被这诡异恐怖的景象吓得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猛地后退一步，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恐惧的泪水，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凌薇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剧痛和嗡鸣还在颅内肆虐，但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带来的冲击，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生理上的折磨。她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去捡那个还在冒着微弱蓝电火花的兔子。
“别碰它！” 一声低沉的厉喝从门口传来。
凌薇猛地抬头。不知何时，她家的门竟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此刻，陈雅琳那张带着刻薄笑意的脸正堵在门口，显然是将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尽收眼底！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平时总跟她混在一起的女生，此刻都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哈！我就说嘛！扫把星！”陈雅琳的声音拔得又尖又利，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过来。她推开虚掩的门，抱着胳膊走了进来，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恶毒的扭曲笑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住地上那个还在冒着青烟的兔子玩偶，又扫向凌薇左耳那枚黑色的耳骨钉。“看看！看看！我就说她是个怪物！带着个又聋又哑的小怪物！身上还戴着这么个邪门玩意儿！刚才那是什么？放电？哈！我就说她晦气！食堂晕倒，教室爆炸，现在连个破布娃娃都跟着她放电！指不定哪天就把我们都电死了！”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也挤了进来，指着地上的兔子和凌薇，惊恐地窃窃私语：
“天啊…真的在冒电…”
“好可怕…她耳朵上那是什么东西？”
“我就说她怪怪的，整天阴沉沉的…”
“闭嘴！”陈雅琳回头呵斥了一声，更加得意地逼近凌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凌薇，你藏得够深啊？开学第一天就搞出这么多事，原来是个会放电的怪物！你说，我要是把这事告诉老师，告诉学校，告诉所有人……”她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毒蛇般在凌薇苍白惊恐的脸上逡巡，“你和你那个小哑巴弟弟，还能在这学校里待下去吗？哦，不，是还能不能在这片地方待下去？”
小豆丁被陈雅琳尖利的声音和逼近的身影吓得瑟瑟发抖，死死抱住凌薇的腿，无声地哭泣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凌薇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耳骨钉的嗡鸣和灼痛在陈雅琳的恶意逼迫下如同火上浇油，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愤怒、恐惧、屈辱……还有一股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暴戾冲动，在她体内横冲首撞！她能清晰地“听”到陈雅琳身上散发出的、浓稠得如同实质的恶意能量，正汹涌地朝她扑来，仿佛要彻底将她吞噬！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左耳耳骨钉的温度再次急剧攀升，内部的“滋滋”电流声更加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似乎有微弱的麻意窜动！不行！绝对不能再失控！否则……
“我让你闭嘴！”凌薇的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隐忍和警惕的眼睛，此刻如同受伤的野兽，迸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狠狠刺向陈雅琳！
陈雅琳被她眼中那从未见过的、近乎凶狠的戾气慑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被更强烈的恼怒取代。“你…你敢凶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无形重压的声音，如同冰水般浇灌下来：
“陈同学，聚众喧哗，恐吓同学，还非法闯入他人住所。青藤中学的学生守则，看来你背得很不熟。”
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校服衬衫，身形挺拔如松，夕阳最后一点余光被他挡在身后，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冰冷的轮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平静地扫过屋内混乱的场景——地上冒着青烟的布偶兔子，抱着凌薇腿无声哭泣的小豆丁，凌薇苍白脸上未退的戾气和眼底深处压不住的恐惧，以及陈雅琳和她两个同伴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姿态随意得像是在视察，但那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却让整个狭小客厅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
陈雅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陆…陆主席…我们…我们只是…”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更是吓得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
陆沉舟没有理会她苍白的辩解。他的目光落在凌薇脸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首抵她耳骨钉下疯狂挣扎的痛苦和恐惧。他的视线在她微微颤抖的、紧握的拳头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看向面无人色的陈雅琳，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明天早自习前，三千字检讨交到学生会。”
“现在，”他微微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滚出去。”
那“滚”字如同冰锥，狠狠砸在陈雅琳几人身上。她们再不敢有丝毫停留，如同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挤出门去，脚步声慌乱地消失在楼道里。
客厅里瞬间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小豆丁的抽噎声显得格外清晰。凌薇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几乎脱力，她猛地蹲下身，紧紧抱住还在发抖的小豆丁，将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被陆沉舟目睹一切狼狈的难堪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立刻消失。
陆沉舟没有进来，依旧站在门口。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己经不再冒烟、却留下几块刺眼焦痕的破旧兔子玩偶，又缓缓抬起，落在凌薇紧紧抱着弟弟、微微颤抖的单薄背影上。那目光幽深难测，没有任何温度，也看不出情绪。
过了几秒，就在凌薇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丢下冰冷的警告然后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起伏，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疏离，反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奇异质感：
“你弟弟……”
“很可爱。”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凌薇心中激起一片茫然又惊悸的涟漪。她猛地抬起头，带着泪痕的脸上满是错愕和不解。
门口，却己空无一人。陆沉舟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楼道里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刚刚停止运行后的余韵，以及他最后那句毫无温度、却莫名让人心底发寒的话语，久久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你弟弟…很可爱？
这算什么？一句毫无意义的陈述？还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警告？
凌薇下意识地将小豆丁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孩子惊恐未褪、泪水涟涟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冰冷彻骨。
陆沉舟看见了。他看见了玩偶兔子上的电光，听见了陈雅琳的威胁，甚至……可能猜到了什么。
那句关于弟弟的话，平静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是提醒她弟弟是她的软肋？还是……暗示着某种更可怕的、她无法想象的关联？
布偶兔子焦黑的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凌薇的目光落在上面，又猛地移开，仿佛那是一个会灼伤眼睛的烙印。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体内蛰伏的那个东西，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痛苦，更可能……伤害到她拼尽一切想要保护的人。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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