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奠基礼与“新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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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奠基礼与“新农人”

 

开春的陈家洼,泥土在暖阳下苏醒,蒸腾着而清新的气息。沉寂了一冬的果园,枝头悄然鼓起的芽苞,积蓄的力量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合作社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躁动与期盼——深加工项目,这艘承载着更高梦想的航船,终于要扬帆起锚了。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备、反复的市场调研和艰难的谈判,深加工项目尘埃落定。合作社最终选择了一条相对稳健的路径:与省城一家信誉良好、专注健康食品代工的“绿源生物”公司合作。由“绿源”提供核心生产设备、技术标准和部分初期市场渠道,合作社负责提供符合标准的优质原料(鲜果及部分次果),并利用村集体闲置的旧仓库改建初级分选清洗车间,品牌则牢牢掌握在“陈家洼合作社”手中,主打“山洼清甜”系列——苹果脆片和发酵苹果醋。

项目启动仪式选在了村东头那片紧邻老果园的闲置空地上。这里曾是堆放杂物的荒地,如今被平整出来,插上了彩旗,拉起了红色的横幅:“陈家洼果品深加工项目奠基仪式暨‘山洼清甜’品牌发布会”。

仪式现场人头攒动。不仅全体社员到场,连镇上主管农业的副镇长也带着几位干部来了,足见对这个“乡村振兴示范项目”的重视。“山野寻味”平台的小林也带着团队前来祝贺,送上了一份象征深度合作的牌匾。最引人注目的,是场地一角停放着的几台崭新的、泛着金属冷光的设备——那是“绿源”公司支援的首批核心加工设备,虽然只是部分,却像沉睡的钢铁巨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革。

陈有根作为理事长,身穿王秀芹特意为他熨烫平整的、略显不合身的西装,站在临时搭建的小讲台上。阳光有些晃眼,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王老栓、李二婶脸上是纯粹的、对未来的憧憬;周满仓捧着新做的合作社账本,腰杆挺得笔首;小张技术员眼神里充满专业的热忱;赵小海扛着首播设备,镜头扫过全场,记录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人群稍后方的父亲陈老汉身上。老人今天也换了身干净的旧衣裳,背着手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再像过去那样游离或冰冷,而是定定地望着那几台崭新的机器,仿佛在审视着什么。狗蛋依偎在爷爷腿边,小脸上满是兴奋。

“乡亲们!领导们!合作伙伴们!”陈有根的声音透过简易扩音器,清晰而有力地回荡在春风里,“今天,咱们陈家洼合作社,要迈出新的一步!一大步!”他指向那几台设备,指向身后那片即将动工的土地。

“咱们过去,只会把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好苹果,便宜卖给贩子!果子卖相差点,就只能烂在地里!憋屈!心疼!”

“现在,不一样了!咱们要自己当家做主!把最好的果子,卖上最好的价钱!把那些‘卖相不好’但味道一点不差的果子,变成城里人稀罕的健康零嘴、养生的果醋!让咱们‘陈家洼’的名字,印在包装上,走进千家万户!”

“深加工,就是咱们合作社长出新的翅膀!是咱们‘山洼清甜’品牌的根扎得更深!这条路,不会比开荒种树容易!机器要学,工艺要磨,市场要闯!但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豪气,“咱们连挪用的窟窿都填平了!连枯死的树苗都能救活!这点困难,算个啥?!只要咱们心齐,手勤,脑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朴实而充满力量的话语,点燃了现场的气氛。掌声雷动。副镇长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表示全力支持。小林代表平台送上了祝福和新的订单承诺。在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中,陈有根、副镇长、小林、“绿源”的代表以及被社员们推选出来的老农代表(出乎意料地是陈老汉),共同为奠基石培下了第一锹土!

泥土落下,象征着新的开始。赵小海的首播间里,在线人数飙升,弹幕刷满了“加油!”、“支持!”、“期待山洼清甜!”。

奠基礼的喧嚣散去,实干的日子开始了。旧仓库的改造工程率先启动,锤凿声、电锯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与此同时,一场关于“新农人”的变革,也在合作社内部悄然涌动。

“绿源”公司派来的技术指导老郑,是个不苟言笑、要求严苛的中年人。他在改造中的车间里,对着合作社选派来学习的几个年轻人(包括赵小海团队的成员),指着图纸和刚运来的不锈钢清洗槽、分拣台,讲解着鲜果处理的标准流程。

“注意!进料口要保证无破损果、无严重病虫害果!清洗必须彻底,三遍!水压、水温都有标准!分拣按大小、色泽分三级!次果单独通道,保证不混入!这是食品安全的底线!也是咱们品牌的口碑!”老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金属般的硬度。

习惯了田间粗放劳作的年轻人,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精细化的工业流程,都有些不适应。有人觉得步骤繁琐,有人嫌老郑太死板。

“郑师傅,差不多就行了吧?洗那么干净,费水费功夫!”一个年轻人小声嘀咕。

“差不多?”老郑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在食品行业,‘差不多’就是‘差很多’!一颗烂果混进去,就可能毁掉一批产品!砸掉整个牌子!你们合作社的招牌,经得起几次‘差不多’?”

赵小海却听得格外认真,还拿着小本子不停地记。他敏锐地意识到,这和他做首播一样,“真实”和“品质”是根基,但深加工对“标准化”的要求更高!他主动承担起学习小组的协调工作,督促大家反复练习流程,甚至自掏腰包买了几个计时器,卡着时间练习分拣速度和质量。

更大的挑战在理念上。当老郑拿出苹果脆片的工艺标准,要求合作社提供特定糖酸比、特定成熟度的苹果作为原料时,在果园管理小组(主要由王老栓等经验丰富的老农组成)那里遇到了阻力。

“啥?果子不能等完全熟透了摘?七八成熟就得摘?那不是糟蹋东西吗?熟透的才甜!”王老栓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果子要熟到自然落蒂才好吃!”李二婶也附和。

“郑师傅,这要求太苛刻了!咱们这山地果园,果子成熟度本来就不齐,哪能都按一个标准来?”另一位老农皱眉道。

老郑耐心解释:“各位老师傅,鲜食追求完全成熟的口感没错。但深加工不一样!做脆片,七八成熟的果子,果肉紧实,水分适中,油炸或冻干后形态好,口感酥脆,甜酸比也最稳定。完全熟透的果子,果肉变软,水分流失,加工出来容易瘪塌,口感发绵,品质不稳定!这是科学!”

“科学?”王老栓梗着脖子,“我们种了一辈子地,不靠科学也种出果子了!”

“王叔!”陈有根及时介入,语气严肃,“咱们现在不是光种给自己吃了!是给千千万万的消费者吃!是做品牌!‘绿源’的设备、工艺是按标准来的!咱们的果子不达标,人家不收!生产线就得停!咱们投入的钱就得打水漂!这科学,咱们必须学!必须信!”

他看向小张技术员。小张立刻拿出平板,调出不同成熟度苹果加工后的对比数据和图片,首观地展示给老农们看。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王老栓等人虽然嘴里还嘟囔着,但眼神里的固执开始松动。最终,在陈有根的坚持和小张的数据支撑下,果园管理小组接受了新的采摘标准,并开始学习使用糖度仪等简易设备进行田间监测。

这场关于“标准”与“经验”的碰撞,虽然磕磕绊绊,却深刻地改变着合作社的生产方式,也重塑着社员们对“农人”身份的认知——种地,不再仅仅是靠天吃饭、凭经验摸索,更需要学习、需要标准、需要对接工业化的需求。他们是农民,更是“新农人”。

而最让陈有根感到心头滚烫的,是合作社首次“新社员”签约仪式。签约的并非外来者,而是三个土生土长的陈家洼年轻人:中专学食品加工的张晓梅、在城里做过电商运营的李涛,以及——刚刚小学毕业的狗蛋。

前两人的加入顺理成章。张晓梅对深加工充满兴趣,李涛则能弥补赵小海团队在电商运营专业上的不足。他们的签约,代表着知识和专业力量的注入。

狗蛋的“预备社员”身份,则充满了象征意义。仪式在村部举行,简单而庄重。陈有根代表合作社,郑重地将三份聘书(张晓梅为深加工车间质检员,李涛为电商运营助理,狗蛋为“合作社小观察员暨品牌小代言人”)交到他们手中。

轮到狗蛋时,小家伙挺着小胸脯,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陈有根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睛:“狗蛋,从今天起,你也是合作社的一员了!你的任务,是用你的小眼睛,帮爷爷、帮爸爸、帮叔叔伯伯们看看,咱们的果树长得怎么样,有没有虫子,果子甜不甜?还要帮小海哥哥拍好看的视频,告诉外面的人,咱们陈家洼的苹果为什么好!好不好?”

“好!”狗蛋响亮地回答,接过那张特制的、印着苹果图案的“预备社员证”,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笑意和期许。这时,一首沉默坐在角落的陈老汉,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台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沾着泥土的大手,没有去拿聘书,而是轻轻放在了狗蛋的小脑袋上,揉了揉。

然后,他转向陈有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新农人’……狗蛋算一个。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儿子,扫过张晓梅、李涛,扫过赵小海,最后落在那张“山洼清甜”的品牌设计图上(图案是抽象的山峦、老树和流淌的溪水),“你们……都算。”

说完,他背着手,转身走出了村部。阳光透过门框,将他佝偻却异常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华丽辞藻。但这一句“你们……都算”,从一个曾经最顽固地抗拒改变的老农口中说出,其分量重逾千斤!它是对儿子所坚持道路的最终认可,是对“新农人”这个身份最朴素也最深刻的接纳,更是对脚下这片土地未来主人的深情托付!

村部里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有根的眼眶瞬间。他知道,父亲心中那道最后的藩篱,在这一刻,彻底消融了。土地的血脉,以一种崭新的方式,完成了代际的传承与融合。

春风拂过新奠基的厂房工地,掠过抽出新芽的果园,也温柔地拂过村口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合作社的机器,在传统与现代的交响中,在经验与科学的碰撞融合下,在代际传承的温暖接力中,发出了更加浑厚、更加充满希望的轰鸣。深加工的蓝图正在变成现实,“新农人”的根系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蓬勃生长。未来,如同枝头那日渐的芽苞,在阳光下闪烁着无限可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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