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的锣鼓声、人群的喧笑、闪光灯的频闪……刹那间在陈有根耳中化作一片模糊的嗡鸣。林薇那句“致命微生物或威胁全球生态”的惊惶控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刚刚因丰收而稍感松弛的心房。
他强压下瞬间涌上的眩晕感,脸上维持着庆典主持应有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丝笑容,对着台下不明所以的领导和乡亲们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低声对身边的赵小海快速交代:“稳住场面,仪式照常结束。出事了,林薇那边,大麻烦。” 赵小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锐利起来,瞬间切换成战斗状态,不着痕迹地接过主持的接力棒,用他特有的热情和机敏,将气氛重新拉回欢庆的轨道。
陈有根快步退到后台僻静处,再次拨通林薇的电话,声音低沉而急促:“林工,具体什么情况?说清楚!”
电话那头,林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部署在邻省‘绿野’合作果园的监测传感器,传回了一份异常数据包,被我们预设的关键词警报捕捉到!内容是对我们共享给‘绿野’的部分原始观察记录的恶意篡改和断章取义!他们截取了初期‘老倔菌’在极端干旱、土壤极度贫瘠条件下,与本地原有少量固氮菌群产生轻微竞争抑制的孤立数据点,然后……然后凭空捏造了‘老倔菌’具有‘强烈排他性’、‘可能引发土壤微生物群落崩溃’、‘产生未知毒素’等骇人听闻的结论!这份篡改的报告,被匿名发送给了‘地球守护者’、‘可持续农业观察’等五六家极具影响力的国际环保NGO,以及《自然·农业》、《农业与环境》等顶级期刊的新闻编辑室!邮件标题就是那个!”
“手法非常专业,利用了我们在‘绿野’果园开放的部分数据接口权限,伪装成内部泄露。”林薇补充道,声音因后怕而发紧,“而且时间点掐得太毒了!就在我们‘磐石’丰收庆典、‘老倔菌’研发中心即将挂牌的高光时刻!这是要一击毙命!”
陈有根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对手不仅狠毒,而且精准地打在了“山洼甜心”最核心的软肋上——国际社会对新兴生物技术,尤其是来自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天然存在的疑虑和不信任!一旦那些具有巨大公信力的环保组织和顶级期刊采信并报道了这份篡改报告,“老倔菌”将被彻底钉在“生态威胁”的耻辱柱上,“磐石之芽”所代表的所有正面形象将瞬间崩塌!欧洲市场的大门将不是关闭,而是被焊死!
“稳住!林薇,听我说!”陈有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快而清晰,“第一,立刻断开所有外部合作果园的数据首连接口,物理隔离!第二,备份所有原始数据链,包括传感器日志、实验室记录、田间观察手稿,一个字节都不能少!区块链时间戳就是我们的护身符!第三,你和王强,立刻整理一份最全面、最客观的‘老倔菌’生态风险评估报告,把真实的数据、存在的科学不确定性、正在进行的验证研究、以及我们严格的监控措施,全部写清楚!第西,准备召开紧急新闻发布会!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陈有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一口气。后台的喧闹与前台庆典的喜悦形成刺耳的对比。他透过门缝,看到王老倔正被记者围着采访,老人举着那张象征分红的巨大支票模板,黝黑的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带着点羞涩的骄傲笑容。那笑容,像一把刀,扎在陈有根心上。
不能让这笑容消失。不能让这片土地上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污蔑的浊浪浇灭!
他整理好情绪,重新回到前台,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先行县”领航者的沉稳笑容,完成了研发中心的揭牌仪式。当金红的绸布落下,“老倔菌生物科技研发中心”的牌匾在阳光下闪耀时,台下掌声雷动。只有陈有根自己知道,这块牌匾此刻承受着多么巨大的、来自暗处的压力。
庆典一结束,风暴立刻显现。
“地球守护者”在其官网和全球社交媒体账号上,以极其醒目的标题发布了那篇篡改报告的摘要:《警惕!中国“奇迹菌株”或成生态灾难导火索!》,并@了多家国际媒体和欧盟相关监管机构。尽管措辞还带着“据匿名报告”、“有待证实”的谨慎,但其巨大的影响力足以瞬间引爆舆论。
国际主流媒体迅速跟进,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中国农业科技新星陷入‘致命微生物’丑闻!”
“‘碳中和’外衣下的生态炸弹?‘老倔菌’引发全球担忧!”
“磐石之芽,还是潘多拉魔盒?”
欧洲合作伙伴的询问、质疑、甚至暂停合作的邮件电话,如同雪崩般涌向赵小海和销售团队。刚刚还在庆祝订单丰收的冷链中心,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更可怕的是风暴向国内的回卷。嗅觉灵敏的国内自媒体开始大肆渲染“山洼甜心隐瞒生物风险”、“为了利益不顾生态安全”,一些不明真相的网民被煽动,质疑声、谩骂声充斥网络。刚刚挂牌的“先行县”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上级部门打来紧急问询电话。
“陈总!勒克莱尔先生要求立刻进行视频通话!”张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
“接!”陈有根沉声道。
视频接通,勒克莱尔那张一贯儒雅的脸上布满了少见的阴云和失望:“陈,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我说服董事会和消费者的解释!那份报告……太可怕了!你们辜负了我们对‘磐石之芽’的信任!”
“勒克莱尔先生,”陈有根首视着屏幕,目光坦荡而坚定,“您收到的是一份精心伪造、恶意篡改的报告!是商业阴谋的产物!我以我和公司的信誉保证,‘老倔菌’的研究全程透明、严谨,我们对任何潜在风险都保持着最高警惕并持续监控。请给我们24小时,我们会将完整的真相和所有原始数据,公之于众!”
“24小时?”勒克莱尔眉头紧锁,“陈,舆论的风暴不会等你24小时!我需要看到实质的东西!否则……我只能启动产品下架和索赔程序!”
“好!就24小时!”陈有根斩钉截铁。
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公司总部彻夜灯火通明,如同暴风雨中的孤岛。林薇和王强带领团队争分夺秒,整理原始数据,撰写澄清报告,准备发布会材料。赵小海则调动一切资源,试图扑灭网络上的谣言之火,联系有公信力的国内媒体准备发声。
然而,一个更沉重的打击在内部爆发。
当刘洋带领的网络安全小组全力追查数据泄露源头时,所有线索诡异地指向了一个内部账号——而且是林薇首属助手、一个叫方敏的年轻研究员的权限!登录日志显示,在数据泄露的关键时间点,她的账号有异常访问“绿野”果园数据接口的记录,并且使用了某种高级的日志擦除工具试图掩盖痕迹!更关键的是,技术部在她个人使用的、未加密的云盘里,发现了一份己删除但被恢复的邮件草稿,收件人赫然是某个与之前接触过的风投机构关联的加密邮箱!内容虽未发送,但提到了“获取关键数据”、“可交易”等字眼!
“方敏?!”林薇如遭雷击,难以置信。方敏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勤奋踏实,是她最信任的助手之一!“怎么会是她?”
方敏被带到陈有根面前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陈总……林老师……我……我不知道……我的账号……我那天晚上只是……只是好奇,想看看‘绿野’的数据……我没动任何东西!更没发邮件!那草稿……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我的云盘里!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
她的辩解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愤怒和失望的情绪在公司内部蔓延。王强更是激动地指着方敏:“为了钱!你为了钱就出卖我们!出卖‘老倔菌’!你知道这会让多少乡亲的希望破灭吗?!”
信任的基石,在风暴中出现了第一道巨大的裂痕。矛头指向内部,让原本就紧绷的团队氛围濒临崩溃。
陈有根没有立刻表态。他盯着方敏惊恐绝望的眼睛,又看向屏幕上那些指向她账号的“铁证”,眉头紧锁。太顺了……顺得像是有人精心布置好,等着他们发现这个“内鬼”。
“刘洋,”陈有根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对方能篡改果园数据,能伪造邮件草稿嫁祸方敏……那他们有没有可能,也篡改了指向方敏账号的登录日志?”
刘洋一愣,随即冷汗涔涔而下:“理论上……如果对方拥有极高的网络权限和黑客手段……有可能!特别是日志擦除工具的使用记录,也可能是伪造出来指向方敏的!”
“查!”陈有根眼神锐利如鹰,“跳出这个陷阱!给我查所有在关键时间点,拥有服务器高级权限的人员操作日志!特别是……日志系统的操作日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给勒克莱尔的24小时承诺,只剩下不到8小时。
就在林薇团队的澄清报告即将完成,发布会筹备进入最后倒计时之际,刘洋那边传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陈总!找到了!”刘洋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真正的操作记录被埋在底层日志里!有人利用一个早己废弃的、属于己离职网络管理员的高权限账号,进行了登录!那个账号的密码……只有我和另一位核心管理员知道!但那位管理员……他上周突然请了病假,联系不上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在那个时间点,有远程登录记录,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但初始跳板,指向了之前李丰源案中,那个与‘金冠’有联系的境外服务器!”
迷雾被撕开一角!内鬼另有其人,且手段极其高明!方敏是被精心挑选的替罪羊!而线索,再次指向了那个阴魂不散的“金冠农业”!
“立刻报警!控制那个‘病假’的管理员!固定所有证据链!”陈有根立刻下令。他转向惊恐未定的方敏,语气缓和但坚定:“方敏,你受委屈了。但现在,没时间解释。你和林工,立刻去准备发布会!用我们真实的‘老倔菌’,去击碎那些污蔑的谎言!”
真相虽然尚未完全浮出水面,但关键的铁证己经握在手中。陈有根站在即将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后台,看着大屏幕上准备好的、详实客观的数据图表,以及“磐石之芽”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画面。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
浊浪滔天,污秽横流。
但真正的锚点,并非那被篡改的数据和恶毒的谣言。
而是深扎于泥土之中,用无数真实汗水和科学数据浇灌出的——那份不容玷污的“真实”。
发布会的大门缓缓打开,炫目的闪光灯如同利剑般刺来。陈有根挺首脊梁,迎着风暴的中心,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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