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李晋林将最后一盏灯笼挑亮，昏黄的光晕下，案头堆积的卷宗如山峦起伏。他解开官袍最上方的盘扣，揉着发僵的脖颈，白日里走访证人时沾在靴底的泥渍，在青砖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
“把于老三的验尸格目拿来给我。” 李晋林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连日未眠让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像是两团即将熄灭却仍在挣扎的火。窗外三更天的梆子声沉闷地响起，惊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可即便如此，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杂乱无章的证词，依旧在他脑海中翻涌，像被搅动的泥潭，越陷越深，却找不到一丝头绪。
书吏赵东抱着牛皮卷宗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烛火被穿堂风猛地一吹，左右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时而拉长，时而扭曲，宛如两个正在搏斗的怪物。李晋林迫不及待地夺过卷宗，泛黄的纸张在他颤抖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脆响，目光扫过 “卖茶水为生” 几个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着 “儋州狄枫城” 的籍贯，那里的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在他心上的烙印。
“大人，尸体损毁太严重了……” 赵东看着李晋林紧绷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担忧。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晋林猛然抬起的手打断。李晋林的目光死死盯着 “死亡时间五月初三至初五” 的记录上，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把利刃在刮擦着窗棂。
“若是寻常命案，野兽撕咬合乎情理，” 李晋林突然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他的指甲深深掐进 “内脏缺失” 几个字里，纸张被划出深深的折痕，仿佛要将真相从字里行间挖出来，“可若死者是公子的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起身，官袍下摆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扫过案头。 “无法确定死因” 的结论映入眼帘。
看着狼藉的桌面，李晋林突然感到一阵无力。他隐约感受到，这件案子背后牵扯的可能是足以撼动狄枫城的势力，这让他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在狄枫城成长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发现，竟隐藏着……。无论是因为周少山，还是对这座城的情谊，都驱使着他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李晋林紧蹙的眉峰和眼底密布的血丝 —— 这三天，他几乎将狄枫城翻了个遍，茶馆说书人的闲扯、摊贩的家长里短，甚至连城西乞丐的行乞路线都细细盘问过。他不相信一个隐藏在狄枫城的势力或阴谋会毫无破绽，一定有什么线索被遗漏了！
李晋林突然停住脚步，抓起验尸格目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烛泪飞溅，“就算只剩半具骸骨，也要找出死因！”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此刻他却隐隐觉得，藏在暗处的真相，或许比想象中更可怕。
狄枫城地处三国交界的咽喉要道，北疆的烈酒、南诏的丝绸、东夷的香料在此交汇。白日里，不同口音的吆喝声能掀翻青瓦；可到了深夜，穿堂风裹挟着各国异香，却总透着股说不出的诡谲。李晋林望着案头被烛火映得发红的验尸格目，总觉得那些墨迹下藏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将他拖入更深的黑暗。
梆子声 “梆梆梆” 由远及近，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李晋林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指甲在泛黄的纸张上划出刺耳声响。这桩案子从发现骸骨那日起，就像根倒刺扎在他心里 —— 寻常命案怎会连内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些野兽齿痕下，分明藏着什么隐秘。
“大人，夜己经深了，今夜您还是在偏厅就寝吗？” 书吏赵东缩着脖子探进头，灯笼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摇晃，映得眼白格外突出。他盯着李晋林眼下青黑的阴影，还有那件皱得不成样子的官袍，后槽牙咬得发疼 —— 这己经是大人连轴转的第三夜了。
李晋林的手指突然停在 “内脏缺失” 的记录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赵书吏，先不忙休息，先陪我去趟敛房吧。”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在空荡荡的后堂激起回响。
赵东的喉结上下滚动：“这……” 他盯着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仿佛能看见敛房那扇常年紧闭的铁门，听见里面若有若无的呜咽。白日里路过，连捕快们都要绕着走，更别说现在三更天，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怎么，身为官府之人自当一身正气，竟然害怕鬼魅之物？” 李晋林猛地抬头，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尊森然的阎罗。他抓起验尸格目，纸张的脆响让赵东浑身一颤。
“大人息怒！” 赵东 “扑通” 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大人，小的…… 小的是家中独子，虽在县衙帮忙赚些银钱补贴家用。但小的上工时，父母叮嘱一定要平安归家，小的不忍让父母担忧，还望大人恕罪！”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李晋林盯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突然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好呀，赵书吏果然大孝！” 他抄起墙角斑驳的防护服，布料摩擦声像极了蛇信滑动，“既如此就快些回家去吧，回去父母面前尽孝。县衙之后也不必再来了，虽说书吏是文职，保不齐哪天遇到丧心病狂的犯人发疯，受伤甚至殒命都有可能，还是要远离一些的。”
他转身离开，“本大人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无惧无畏，本大人自行前去即可。”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身后，却像块巨石砸在赵东心头，看着李晋林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赵东瘫坐在地，冷汗浸透的后背贴着冰凉的青砖，怎么也鼓不起跟上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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