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敛房外，锈迹斑斑的铁门在穿堂风里吱呀摇晃，锁链摩擦声如同垂死者的呜咽。屋内弥漫着血腥气与石灰混着的腐臭，老林弓着佝偻的脊背，枯瘦的手指攥着铜灯，火苗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半具尸体横陈在冰凉的石板台上，右侧胸腔连同内脏不翼而飞，露出森森白骨。伤口边缘翻卷如兽齿撕咬，却不见半点挣扎时留下的抓痕或淤青。老林凑近尸体，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上泛着青灰的皮肤，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拨弄断裂的肋骨，喉间发出含混的嘟囔：“不对，全都不对……”
突然，他抓起案头银针，针尖狠狠刺入死者残存的小臂。烛火骤明的刹那，银针依旧雪白，映得他布满血丝的瞳孔猛地收缩。“若不是中毒，又无外伤……”
老林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木架，瓶瓶罐罐叮当作响。狄枫城山民哪个不是在林子里摸爬滚打长大？就算是垂垂老矣的于老三，遇到野兽也会抄起木棍拼命，可尸体上除了整齐的咬痕，竟无一丝反抗的迹象。更蹊跷的是，若野兽咬死猎物，要么当场进食，要么拖回巢穴，怎会将半具尸体遗弃在靠近山脚的开阔地？那里连个像样的兽洞都寻不见！
“一定还有自己没有发现的线索！” 老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敛房里回荡，带着几分执拗与不甘。他迅速抓起一旁陈旧的仵作服，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手套紧绷在手上，勒出他指节凸起的青筋。就在他弯下腰，鼻尖几乎要贴上尸体时，敛房那扇沉重的大门 “吱呀” 一声，缓缓地被推开了。
寒风裹挟着几片枯叶卷了进来，李晋林闷头跨进门槛，官袍下摆沾满泥浆，脚步匆匆。他看都不看老林一眼，动作利落地穿上防护衣，手套被他狠狠一甩，套在手上，随后大步走到老林身边，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石台上的半具尸体：“怎么样？有线索吗？”
老林的口罩边缘渗出一圈汗渍，说话时声音瓮声瓮气，含混不清：“你这是怎么了？又赶走一个？这都第几个了！你不能要求别人跟你我一样无惧。” 他说话时，眼睛却没离开尸体。
李晋林翻了个白眼，眉头拧成一个 “川” 字，不耐烦地跺了跺脚，扬起一阵灰尘：“就你话多，说正事！” 他的语气生硬，却难掩眼底的焦虑。
老林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铜灯在他手中轻轻摇晃，光影在墙上摇曳不定。这个李司马探案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在人情世故上，却像个不通世事的孩童。
他将银针再次刺入尸体，缓缓开口道：“我觉得一定有被遗漏的线索，虽然这具尸体与被野兽啃食过的尸体非常相似，也符合野兽喜欢先吃内脏的特征，但是，” 他突然顿住，抬起头首首地盯着李晋林，“我总觉得他的死与野兽无关，可是他就是一个摆茶摊的老头，谁会费这么大劲来杀他呢？”
李晋林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拨开尸体残存的衣角，眼神中透着凝重：“我也觉得不对劲，所以想再过来看看，再验一遍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闪过一丝坚定。
一时间，敛房内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银针探入皮肉的细微声响。老林的手指在尸体断骨处来回摸索，李晋林则举着铜灯，将每一寸皮肤都照得透亮，他们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半具尸体，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着秘密的伤痕。
由于尸体失血过多，又被野兽啃食，尸斑几乎都淡得看不清楚了。老林的指尖拂过尸体凹陷的肋骨，沾了满手腥臭的黏液，两人像两尊不知疲倦的石像，围着验尸床一圈又一圈地打转。
清晨的阳光从高高的气窗斜斜地投射进来，一开始在斑驳的墙面上留下耀眼的光斑，随着时间流逝，光斑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地移到验尸床上，仿佛连老天都在助力，想让他们看得分外清楚。灰尘在光柱中上下翻飞，老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尸身上方来回晃动。
突然，老林的脚步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他颤抖着拿起镊子，像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边缘卷曲的皮肉，凑近眼前仔细端详。李晋林见状，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绷得更紧，神色一怔，三步并作两步忙凑了上来。
“怎么了？有发现？” 李晋林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老林紧盯着手中的皮肉，突然咧嘴笑起来：“嘿，龟儿子！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让我抓住了吧！”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敛房里回荡，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狂喜。他像个骄傲的孩童展示战利品一般，将皮肉举到李晋林眼前。
“他是先被挑了手脚筋，然后被野兽活活咬死的。” 老林的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 李晋林的眉毛瞬间拧成一团，倒抽一口冷气。这死法实在是太过残忍，光是想象那画面，就让他不寒而栗。
“你看这里。” 老林见李晋林还在发愣，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前拽，两人几乎要贴到腐烂发臭的尸体上。在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眯着眼，才勉强看清那道伤口 —— 在密密麻麻的齿痕之下，一条细长的伤口若隐若现，边缘平整得如同刀切。
“这是利器伤！” 李晋林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颤抖的手指指着伤口。
“不错，确切的说是刀伤。” 老林慢条斯理地放下镊子，动作娴熟地将工具依次清洗收纳。
他摘下沾满污渍的手套和口罩，露出满是皱纹却带着自信的脸庞，接着解释道：“剑一般较窄，中间宽两边细，刺伤时会有一个微小的弧度，划伤时伤口较细、较短。而刀一般较宽，一侧开刃，另一侧为刀背，使用时以劈、砍为主，形成的伤口较宽、较深。你看一下这个伤口，边缘平滑，深度一致，很明显是刀伤，而且根据伤口宽度推断，刀的厚度大约半寸，而此厚度的刀一般长度在 2 尺左右，我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么多了。”
老林收拾完最后一件工具，疲惫却又欣慰地拍了拍李晋林的肩膀。他的任务终于完成，能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可眼前这位李司马，恐怕又要陷入新一轮的奔波与查探之中了，想到这儿，老林眼中满是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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